就在她以为黑影会敲响战鼓时,先前爬上去的那个士兵被扔了下来, 她这才看清,黑影是裴霄。
可恶啊!明明旁边有小台阶给他跳,他偏偏要踩着她向上爬,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报复她, 简直是幼稚鬼!
楚涟月环视四周,发现裴霄带来的人已经控制住整个哨卡, 想要逃去通风报信的人也被谢黎截杀。
总算是得救了, 但她并没有松口气, 柳大人还没逃出来, 再过半个时辰, 会有士兵前来换班,肯定会察觉这边的异样, 没办法一直等下去。
该怎样尽可能地拖
延时间呢?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下爬,因为想得太过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音色,楚涟月蓦然停住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心口砰砰跳,缓缓回头,瞧见了此刻最想见的人。
柳时絮就站在那里,换了身干净的纯白衣袍,山外间月华依旧,清清冷冷铺进洞口,倒映在他琉璃般明澈的眼里,与以前不一样,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潜藏着柔和的笑意,似乎没有月光那般冷了。
糟糕,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喜欢上柳大人的倒霉蛋。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抠着手指,“你、你怎么会在外面?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此事稍后再向你解释。”柳时絮递给她军营的布防图,“你过来瞧瞧,这张图与你今日摸查的情况可有出入?”
楚涟月接过布防图,但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图案,“这些圈代表什么意思?”
柳时絮靠近她,指着图上的标注一一解释。许是凑得太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雪松香,有点好闻,不自觉猛猛多吸几口。
柳时絮察觉到她在走神,身子僵住,“你有在认真听吗?”
“我在听!”楚涟月在图上圈出七八个位置,“这些地方都有哨塔,但图上没标,可能是后来才添设的,另外粮仓和军械库的数量也对不上,在这两处地方应该藏着备用的。”
“能确定这两处就是粮仓和军械库么?”
“能确定,我观察过,粮仓和军械库外墙都涂了湿泥,还引了河道用来防火。”
二人说话间,裴霄已从哨塔下来,走近问:“情况如何?是继续攻还是撤退?”
“容我再仔细想想。”柳时絮沉思道。
楚涟月闻言,好奇问裴霄:“你们带了多少人马?董靖不在,霍将军至少应该能调来五万吧?还是三万?”
裴霄欲言又止,“只借来三千兵,而且霍影没来。”
楚涟月摸摸鼻子,诚恳建议道:“我觉得还是回去睡觉吧,知道你们破敌心切,但也犯不上拿三千人的命去送死。”
折腾了一天一夜,又滴水未进,她感到有些精疲力尽,颇有种想摆烂的冲动,三千打五万?这仗必输无疑。
“也不尽然,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占有先机,但董靖不在是何意?”柳时絮显然在认真听她说话。
楚涟月讲了自己在军营瞧见董靖的事,柳时絮很快拿定主意,通过河道避开哨塔,潜入粮仓与军械库,炸毁后迅速撤离山谷,不与敌军正面交战。
“裴将军,劳烦将三千人分成十支队伍,以信烟为号,分头行动。”说罢,他又吩咐谢黎找套士兵的衣服,打算换上再次潜行,最后才将目光落到楚涟月身上。
不等他发话,她很自觉地捡起别人落下的刀,试了试还算趁手,“我与你们一起。”
柳时絮却出言拒绝了她,“你不必跟我们一起,另外有件重要的事,只有你能办成,炸毁粮仓军械库只是第一棋,如何切断敌军的供给与后路才是难题,说服霍将军出兵才能彻底围困他们,不攻自破。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交给你了。”
楚涟月不觉一怔,突然背负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压力有点大,但望着他认真的神色里透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她忽然意识到柳大人变了很多,至少已经开始学着信赖别人。
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啦,她脑子一热,爽快答应道:“没问题,这事交给我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裴霄交代完属下,扭头望着楚涟月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不解问道:“你诓她做什么?霍影不是说,只要能顺利炸毁粮仓,便派兵援助我们,完全不需要她跑这一趟啊。”
柳时絮收回目光,“她撑得够久了,需要好好休息。”
裴霄:“……”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冬夜的风刮在脸上生疼,楚涟月卯足劲在林间穿梭,身后月光如影相随,心里只惦记着搬救兵,数不清被枯树藤绊倒过几次,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前跑,深沉夜幕里,霍家军营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简单报了名字,看守的士兵二话不说便放行。
刚见到霍影,她还什么都没说,霍影却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身上盔甲穿戴整齐,立刻吩咐属下点兵准备出发。
怎么回事?好像压根用不着她来劝,霍影一直在等柳时絮的消息,随便派个人来,他都会选择出兵。
果然又被那个家伙骗了!体力撑到了极限,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她还在很不甘心想着,下一次定要找他讨回来。
意识仍在沉睡,楚涟月却觉得自己已经醒了,但身体没办法动弹,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吵闹得很,似乎有人走来走去,没人注意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在这里感受不到一点时间的流逝,闻到一阵清幽的海棠花香后,她跌落到另一层梦境。
目光所及之处是片海棠花林,但这视野很低,像是个小孩子的角度,她猛地往前扑倒,惊讶地发现手脚能动,很快背后伸来一双温厚的大手,将她高高抱起,满园热闹春景撞入眼帘,目光落定的刹那间,年轻明媚的夫人嫣然一笑,发髻上的海棠花闪着耀眼的光芒。
楚涟月认得那位年轻的夫人,是很多年没入梦的母亲,原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就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她迫切地张开双手,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年轻夫人笑盈盈拥她入怀,似乎还说了一句话,可她听不清那句话是什么。
将要拥抱的瞬间,楚涟月从梦里醒来,恍惚了一阵,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怀抱落空的感觉,让她感到很难受。
“我们又见面喽。”
顺着声音望去,穆源正朝她眨眼,含笑道:“猜猜这一次你睡了多久。”
被穆源这么一问,楚涟月这才想起柳大人还在山谷炸粮仓呢,想要翻身下榻,“我睡了多久啊?他们打完没?”
穆源摁住她:“你昏睡的这两日,他们早就打完了,而且胜利拿下。”
从穆源那里,楚涟月打听到后续的战况,战事很惨烈,炸粮仓与军械库的人只活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硬生生撑到霍将军前来支援,才捡回一条命。
现在,霍影已经陆续调出八万人马围攻山谷,而山谷内弹尽粮绝,在这种隆冬时节撑不了太久,不出十日便会不攻自破。
年关将至,那些倒下的亡灵又会是谁的父亲丈夫儿子呢?
“那柳大人、谢黎和裴将军,他们……怎么样了?”楚涟月鼓起勇气问。
穆源给她端来汤药,“他们都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养几日便好了,你若想探望,不妨等明日吧,这会儿应该都歇下了。”
听说他们都没死,楚涟月不由得松口气,接过汤药喝下去,暖意瞬间涌上全身,再次躺好,偏头看向营帐外,天色很黑,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穆姑娘,谢谢你这么晚还在照顾我。”
穆源腼腆一笑,麻利收拾好药箱,坐在一旁与楚涟月搭话:“我这不算什么,听说你这次立了不小的功劳,厉害得很呢,我不会拳脚,只能施施针,瞧点小病什么的。”
“是海棠花的味道么?”楚涟月盯着穆源的药箱问。
穆源:“你鼻子还挺灵嘛,是海棠花粉末,我从家里带来的,拿来入药。”
“可以分我一点么?我想闻着这个味道入睡,说不定可以再次梦见我娘亲,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海棠花。”
穆源点点头,很是大方地抓出一把,用纸包好递给楚涟月。
楚涟月摆手道谢:“用不着这么多,你拿回去入药,浪费了多可惜。”
穆源却笑道:“无碍,我家园子里有一整片海棠花林,怎么用都用不完,你若还需要,我下次回家顺便给你多带些。”
楚涟月目露精光,迟疑问:“有一整片?那你能不能
带几株海棠树苗,我想种在娘亲坟前。”
穆源面露难色,思量道:“这个可能不太好办,因为那海棠花是我二叔送心上人的生辰礼,花瓣都是我从地上捡来的,若直接挖了二叔的树苗,我可能会挨父亲揍。”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穆源打着哈欠离开。
静静躺了一阵子,楚涟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闷得慌,索性起身穿衣,打算去柳大人营帐里散散步。
第四十二章
夜间月色正浓, 霍家军营的兵被调走大半,偌大的场地寂静无声,楚涟月从巡夜的士兵那打探出柳时絮的住处, 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营帐。
帐内仍亮着灯,有谈话声传出, 似乎不止一人在里间。
“柳四哥,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松口应下圣上的赐婚?若你真想娶嘉元公主, 那三年前也不必以替祖母守孝为由拒婚,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
“阿澈,这件事连阿纾也别说。”
“我不会跟那个麻烦精讲, 不过嘉元公主给你的信上究竟是怎么说的?莫非此次回玉京就是为了成亲?”
楚涟月放缓脚步, 还想继续偷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只得闪身躲进隔壁营帐, 隔着一角门帘,认出来人是墨新。
还好还好,虽说自己逃跑的身影有点狼狈, 但好歹没被发现, 看来护送太子回京的沈澈和墨新都已经回到这里。
不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柳大人要回去成亲?他要……成亲了啊?
可棺材里那个吻又算什么呢?
身后传来虚弱的低喃声,楚涟月回头, 昏暗灯光里, 榻上躺着一个人, 打了满脸的绷带, 模样不清, 一直在喊口渴想喝水。
看样子伤的挺重,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她没多想,走过去倒杯水给那人喂下,喂到一半那人忽然清醒,盯着她问。
“你怎会在我房里?”
一听这讨人嫌的口吻,楚涟月便认出绷带脸是裴霄,眼下却也没心思同他计较,“看你没人照顾,怪可怜的,你身边的两个随从呢?”
裴霄默了一瞬,语气很低,“都死了。”
“抱歉,你好好休息,煎药的事我来做。”楚涟月暗怪自己多嘴,为表示歉意主动揽下照顾他的差事。
她刚想起身,察觉到门外来了两个人,脚步很轻,成包围之势朝这边靠近,而且这二人的武功都不低,难道是潜伏在军营的细作想要暗杀裴霄?
“你快藏起来,我来对付他们。”
“可我没法动……”
来不及多说,楚涟月弹指一挥灭掉烛火,拎起板凳朝那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砸去,砰的一声响,木凳被来人一掌拍碎,震得她手掌酸痛发麻。
很是棘手,自己与这两人在武力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她正想着如何逃出去搬救兵,另一道人影居然开口说话。
“原来偷偷摸摸潜入裴将军营帐的人是你啊?”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楚涟月反驳道:“什么偷偷摸摸?明明是你们鬼鬼祟祟好不好?我还以为进贼了呢。”
烛火被重新点燃的瞬间,沈澈若有所思打量着楚涟月和裴霄,“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还熄了灯,很引人遐想哦!”
“还不是因为……”楚涟月口不择言,差点说出自己偷听的事,忍了忍改口道:“是这样的,我听说裴将军伤的很重,所以来探望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煎药。”
沈澈瞄了一眼边门,“柳四哥也受伤了,怎么不见你去探望他?”
“算了吧?柳大人身边有这么多人,也用不着我去照顾。”楚涟月不知怎的,心情莫名有点烦躁,既然柳大人都要回去成亲了,自己就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掀开门帘往外走,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略带失落的眼眸,柳时絮就站在门外,神色黯然,显然也听见她方才那番话。
“现在有时间么?我想与你谈一谈。”他低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