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瞳伸手替楚涟月把脉, “楚姐姐没染上虫蛊,兴许是先前服过药物的缘故。”
谢黎一脸好奇:“是什么药物?”
楚涟月扯扯袖口,讲述自己刚到玉京, 因为失血过多,险些去见阎王, 是晏瞳救她一命,没想到按照养蛊的方法调配的汤药,还有避虫蛊的功效,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谢黎震惊:“小瞳你……简直太不把姐姐的命当回事, 那种药吃死人怎么办?”
晏瞳很不服气,指指点点:“你不要忘记, 是你派人盯守钱庄当铺, 我身上没钱,哪能请得起大夫给楚姐姐治伤?”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楚涟月劝开俩人,视线转向晏瞳, “阿瞳,你
方才说,此种蛊毒出自你师兄之手, 有没有可能别人也会养?”
晏瞳信誓旦旦, “噬心蛊独属于我灵山派,全门派唯有师兄一人得师父真传, 我帮师兄照料过虫蛊, 绝不会认错。”
楚涟月陷入沉思, 记得晏瞳曾说自己是年前来玉京找师兄的, 而灾民们失踪的时间是年后开春, 据周朔所称,他的小厮失踪后尸首在翠微山脚的河里浮现, 昨晚那两具中了蛊毒的尸首,看样子也在河水中浸泡了很久,种种迹象表明,晏瞳的师兄和灾民们的失踪案有关。
更要紧的问题是,若此事真是晏瞳师兄所为,那他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而且晏瞳的立场又会是什么?
“楚姐姐,你们是在哪里染上蛊毒的?能不能告诉我?”
楚涟月掂量开口:“在城外的义庄,有两具尸首也中了蛊毒,不过天亮后尸首会被管事的烧毁,我想你应该见不着了,阿瞳,这种蛊有什么效果吗?”
晏瞳神色有些失落,打起精神道:“初期的噬心蛊会使人完全丧失神智,如同行尸走肉,等蛊虫与身体彻底融合,养蛊人便可通过操纵蛊虫来控制人的行为,甚至是人的思想。”
谢黎:“这么说你的师兄很具威胁哦。”
晏瞳咬紧牙关:“我师兄才不会干坏事,你不要胡说八道,若非师兄品性端正,师父也不会将噬心蛊传给他,我师兄可比你好多了,从来不欺负我。”
楚涟月若有所思,看来晏瞳和她师兄关系甚好,难民失踪跟她师兄有关的事,还是先瞒着她吧。
她继续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开噬心蛊么?”
晏瞳摇头:“没办法,话也不能这么说,中蛊后若与养蛊人的意志对抗,便会遭受碎骨断经之痛,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靠着绝对心智摆脱噬心蛊的控制,也是我师父唯一失手的一次,但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听到此处,楚涟月心中一紧,担忧地看了眼堂屋的方向,“这般说来,周少尹会变得神志不清,最终被你师兄……被养蛊人操控?”
晏瞳解释道:“应该不会的,你那位朋友得救及时,感染的毒素并不多,也许头晕几日就好了,下噬心蛊的过程很繁琐,毒虫适应身体需要一段时间,不像我的忘情蛊,咬一口就……”
谢黎啧了一声。
晏瞳连忙捂嘴,瞅一眼楚涟月,后知后觉,自己提了不该说的事。
楚涟月倒是没放心上,思绪纷扰,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周少尹还未醒,难民失踪案没法继续调查,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拿难民和乞丐炼制毒蛊,目的暂且不得而知。
另一方面,她昨夜才得知柳时絮还有婚约在身,若换做他失忆前,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与嘉元公主的婚约是做戏,相信他会想办法退婚,可经过昨晚的事,她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一丁点分量都没有。
诚然,失忆后的柳大人心怀愧疚,故而允诺与她重新培养感情,但那点怜悯之情压根比不上他与嘉元公主之间的情分,所以那时的他,才会毫不迟疑推她下水吧?
虽然内心很不愿意拿自己跟嘉元公主比较,人的情分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他们认识得更久,情分自然更深厚,但只要一想到,在柳大人面临选择时,会毫不犹豫为了别人而放弃她,难过委屈的同时,她甚至还有几分嫉妒和吃醋。
要是这辈子他都不会恢复记忆,她的存在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一种困扰和负担。
也许,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该在鄞州就结束了吧?
楚涟月想起从前的自己,吃饱穿暖就很满足,整日在市井小巷抓贼破案找乐子,偶尔捉弄路过的俊俏郎君,给深闺里的小姐们买话本送信物,明明是那般的快乐洒脱,果然情情爱爱什么的,很折磨人的心。
“楚姐姐,你在想什么?”晏瞳的问话打断了楚涟月的思绪。
楚涟月心念一动,“阿瞳,你的忘情蛊在不在身上?能让我瞧瞧么?”
晏瞳二话没说,解下腰间的小葫芦,将蛊虫倒在石桌上,用手指戳了戳小小的蛊虫,“你瞧,小七正在睡觉呢。”
“你居然还给虫子取名?该不会是你养的第七只吧?”谢黎也新奇地凑过来看,刚想伸手摸,被晏瞳拍了下手。
“别摸!小七会认主,小心它咬你一口。”
楚涟月沉默不语,紧紧盯着指甲壳般大小的蛊虫,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要不然让晏瞳也给她下忘情蛊吧,既然没办法两情相悦,倒不如忘掉一切,此后,她过回从前快乐无虑的日子,柳时絮也不必心怀愧疚与她培养感情。
不论他日后娶谁,都将跟她毫无关系。
谢黎看出楚涟月的意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猜测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忘掉公子吧?”
楚涟月没再说话,一旁的罪魁祸首晏瞳,也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半炷香的工夫,张大夫已经替周朔清理完余毒,并抓了几味药材交给楚涟月去熬汤药。
谢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拉住正要去帮忙的晏瞳,低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若姐姐要你对她用忘情蛊,千万别答应。”
晏瞳很不满意,“你没瞧见楚姐姐有多伤心啊?我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她现在能开心不是么?”
谢黎答不上来,无奈叹道:“其实我觉得公子失忆后,但还是对姐姐有感情的,只是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总之你先别乱来,我回去探一探公子的口风。”
交代完晏瞳,谢黎转身出门,因为有伤在身的缘故,这几日没侍奉在公子身边,今日是三天一次的朝会,掐算时辰,这会儿公子应该刚从府里出发,他打算直接去宫门外等候。
谢黎来到宫门前,很快在一众马车轿辇中,瞧见公子的马车,他回禀道:“公子,姐姐已经找到了,她昨夜与周少尹去了城外义庄,不知在调查什么案子,似乎和蛊毒有关,周少尹还中毒晕了过去,是姐姐将他背回来的。”
柳时絮闻言睁眼,一夜未眠,眼底有淡淡的淤青,“她还好吗?可曾有中毒?”
谢黎如实道:“姐姐没中毒,不过现在她倒是挺想中毒的。”
柳时絮满脸不解,蹙眉看向谢黎,“此话何意?”
谢黎望了眼自家公子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公子记不记得忘情蛊?姐姐很伤心,说也想试试忘情蛊的滋味把您忘掉。”
柳时絮沉默了很久,眸光深邃幽暗,落向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宫门大开,官员们陆陆续续下了马车,望着乌泱泱的朝臣们,他想起昨晚贺渝说过的话,半晌才淡淡道:“让她忘掉我,未尝不是件好事。”
“公子……”谢黎还想再说几句,眼见公子已然起身,准备进宫上朝。
谢黎挠挠头,暗自感慨,这一次自己也许真帮不上什么忙,他并非不知道公子的难处,但姐姐已经心灰意冷,若公子再不主动一点,这段缘分也就到头了,怪可惜的。
自谢黎走后,晏瞳时不时瞅一眼医馆门口,谢黎刚回来,晏瞳便缠着问道:“情况如何?你家公子怎的没来?”
谢黎扫一眼馆内,没瞧见楚涟月的身影,苦着张脸转告晏瞳自家公子的想法,“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希望姐姐能获得幸福。”
晏瞳这下更自责了,“唉,都是我害了他们。”
里间榻上的周朔不知何时醒来,听见谢黎与晏瞳的对话,知晓了原来柳侍郎是中了蛊毒的缘故,才会负了楚捕快,而现在楚捕快也想忘掉柳侍郎,那自己该不该再帮她一把?
其实昨晚在义
庄,周朔虽然倒下了,但神智还在,一想到楚捕快是如何救了自己,脖颈处火辣辣的,这一次他依旧是诚心帮她,不过这份诚心里参杂了一点点私心。
楚涟月在后院替周朔熬药,出神地望着炉火,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等周朔唤了她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周大人,你已经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你府上报个信?”
周朔脸色依旧苍白,盯了一阵楚涟月,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不必去报信,我这就回去,但走前有件事想告诉你。”
听完周朔转述的话,楚涟月一时没吭声,手中不停摇着蒲扇,炉火过旺,沸腾的药汁从陶罐里溅出来,连自己的手背被滚烫的汤药烫红也浑然不察。
她勉强笑了笑,想要极力隐藏酸涩的泪意,声音有一点发抖:“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第六十一章
这日, 玉京发生了两起震惊朝野的大事,半数朝臣欠下国库巨额借款,户部尚书李易畏罪自尽家中, 圣上震怒,下令务必查明真相, 追缴欠款。
由于户部尚书已死,精明的老臣们又各自推诿,朝中暂时无人能派, 圣上便命刑部侍郎柳时絮暂代户部尚书之职, 追缴朝臣欠款,但柳时絮接手后发现事情不对劲, 欠款的官员们纷纷宣称自己从未向朝廷借款。
欺君之罪无人敢犯, 这就意味着有人私下以这些官员的名义借款。
沈澈提醒道:“李易会不会就是给董靖暗送钱粮那个人?昨天董靖刚被押来,今天李易就死了,摆明是心虚, 生怕董靖将他供出,这也就能解释朝臣们为何会无故欠款,也许是李易利用职权之便钻了空子。”
柳时絮却不以为意, “李易为何愿意替西越三皇子办事?”
“钱财权势、地位声望, 总有一个他想要的吧?说不准是三皇子许诺了他什么好处。”
柳时絮:“可据我所知,四年前, 李易之子欠下赌债, 把家产输得一干二净, 因为还不起赌债, 李易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打死, 也没动挪用国库的心思,如此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一个人, 怎会心甘情愿为西越人办事?”
沈澈也想不明白,“柳四哥若觉得事有蹊跷,要不去李府查查看?”
“也好。”
柳时絮与沈澈刚到李府门前,瞧见京兆府的人已经将李府团团围住,虽然京兆府与刑部一向不和,但许多案件还得互相配合,捕头王冬不得不对二人笑脸相迎。
“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沈澈打探道:“李尚书不是自尽么?你们京兆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王冬恭敬回道:“回二位大人,今早李尚书的夫人孟氏去京兆府击鼓鸣冤,说李尚书并非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府尹大人派卑职等人来此查明。”
沈澈恍然,看一眼柳时絮,“我们果然来对了,李易的死还没查清,京中关于他畏罪自缢的言论却已盛传,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柳时絮没再多言,吩咐王冬带路。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照在李府众人悲戚的脸上,惨白无色,院中嘈杂的蝉鸣与众人的低泣声混在一起,一股低闷压抑的气氛在院子里蔓延开。
穿过院子来到李易的寝房,还未进门,隔着屏风,柳时絮隐约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脚步微顿,他犹豫了。
他知道楚涟月会在这里,尽管心里已经做好她会忘掉他的准备,但不知怎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她那双彷徨惊疑,略带些绝望的双眼。
原来,要接受一个人忘掉自己是需要勇气的。
迟疑片刻,柳时絮转身,朝沈澈道:“这里有楚捕快就够了,我们去李易书房查线索。”
哪有什么楚捕快?沈澈瞅一眼屏风透过来的人影,不禁感慨柳四哥目力甚好,单凭人影轮廓也能认出楚涟月,不过他究竟是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正当沈澈疑惑,往屋里多看了几眼,里间忽然传来女子清朗轻快的嗓音。
“大人,我有新发现啦!”
的确是楚涟月的声音,沈澈满脸震惊,怎么这二人如此心有灵犀,一个凭借身影认人,而另一个难道依靠脚步声认人?
没等沈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他看见正往外走的柳时絮身子一怔,蓦然停住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踌躇和迟疑。
柳时絮不自觉回头,眸底闪过一丝渴望,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是屋里的人影还是新发现?
也许两者都有。
楚涟月没等到外边人的回应,探出脑袋,望见门边静静站着的柳时絮,目光交汇的刹那间,她眼前一亮,露出一副单纯欣赏美人的痴汉神色,很快,她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又连忙将目光挪走,四处寻找别的身影。
奇怪,周少尹人呢?明明方才还在门边。
从她疏离而冷淡的态度中,柳时絮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她口中所喊的大人,并非是在喊他,期待瞬间落空,莫名的异样情绪积压在心头。
他忽然开始有点体会她曾经的心情,原来被人忘记是这种滋味,心里很不好受。
楚涟月视线搜寻一圈,没找到周少尹的身影,打算出门去找,直直掠过柳时絮,遇上后边的沈澈,脸上绽出一抹笑,熟络地同沈澈打招呼。
“沈副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也是李尚书的旧相识?”
沈澈愣了一瞬,刚才楚涟月与柳四哥彷佛不认识的模样,全落在他眼里,心里不禁疑惑,这两人难不成是闹矛盾啦?他想起来了,昨日楚涟月想跟着查案,柳四哥不让来着,估计还在闹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