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查李易的案子,是吧柳四哥?”
柳时絮没有接话,沈澈尴尬笑了笑,本来是想给二人制造说话的机会,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气氛反而更诡异了,算了,自己还是闭嘴得好。
楚涟月悄悄打量一眼柳时絮,长得这般好看居然是个哑巴,怪可惜的,她用胳膊戳戳沈澈,极小声道:“沈副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带哑巴来查案,自然得替人家准备纸笔呀,要不然找到线索也没法说出口,话说你这位柳四哥是何身份?为什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楚涟月的声音本来是挺小的,但周朔一出现,院子里的哭声皆止住了,所以这话不大不小,不远不近,正好落进众人的耳里。
沈澈没忍住扑哧一笑,忽然想起别人家还在办丧事,只好转笑为哭仰天长叹,硬生生把笑憋住。
楚涟月说罢此话,也才意识到院子里没声了,都不敢抬头看柳时絮脸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当事人柳时絮一脸平静,波澜不惊地凝望着楚涟月,他开始有些好奇,从前那个尚未喜欢他的楚涟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在场最慌张的人,莫过于捕头王冬,王冬现在总算相信了元丰的话,楚涟月和柳侍郎肯定有过节,但再怎么讨厌柳侍郎,也不能堂而皇之当面讲人坏话,不要自己的小命啦!
生怕牵扯到自己的王冬立刻拉着楚涟月跪下,惶恐道:“柳大人饶命,新来的捕快不懂规矩,还请大人饶恕她一回,下次再不敢冒犯大人,你这丫头,还不赶快给柳大人磕头认错?”
柳时絮:“不必。”
周朔:“且慢!”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这二位声音的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将目光转向楚涟月。
感受着两边炙热的目光,楚涟月毫不犹豫起身,溜到周朔身后藏起。
沈澈揉揉眼,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心里纳罕道,柳四哥有情敌了?
周朔让王冬先带着李府众人到院外,此时院内只剩四人,按照官阶,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京兆府少尹是从四品,周朔只好抱拳弯腰,替楚涟月向柳时絮赔罪道:“柳大人勿怪,楚捕快已经不认得您了,对于她刚
才冒犯您的无心之失,下官愿意替她受罚。”
柳时絮神色黯然,语气淡淡没有情绪,“你也知道她自愿中忘情蛊的事?”
周朔毫不避讳道:“知道,甚至可以说是下官一手促成的,柳大人既然还有婚约在身,就放过楚捕快吧,她在我这里当差,我必不会亏待了她。”
柳时絮默了一瞬,“我知道了,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的。”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心口莫名堵得慌,脑海中陆续涌来陌生的画面,但始终是朦胧模糊状态,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每次当那些画面将要浮现,头便疼得厉害。
一旁的沈澈完全懵住,什么忘情蛊,什么楚涟月不认得柳四哥,以及必不会亏待之类的话,他全都听不懂啊!
周朔身后的楚涟月听到‘不会亏待’四个字,露出星星眼,这难道是要给她涨月俸的意思吗?
她心里乐滋滋的,献宝似地拿出样东西,是一点用油纸包起来的白色粉末,“大人你看,卑职在床榻边找到这个,好像是迷魂散,我怀疑李尚书死前被人迷晕过。”
“让我看看。”
柳时絮与周朔再次异口同声,但这一次,柳时絮没有继续让步,神情依旧淡淡道:“周少尹今日没上早朝,不知陛下已将李易的案子交给了我,李易有可能以多位官员的名义向朝廷借款,事关重大,望周少尹体谅。”
周朔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关系,扭头朝楚涟月道:“那就先给柳大人过目,顺便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他们吧。”
楚涟月扫一眼柳时絮的脸,心有点虚,梗着脖子将物证都递过去,很快又撤步回到周朔身边,介绍起目前的调查进展。
“详细的死亡情况仵作那边还在查验,初步能判断的是,李尚书是中毒而死,死亡时辰大约在子时到寅时,桌上有一瓶毒药,还留有一封遗书,信上正如……”楚涟月咳嗽两声,继续道:“正如这位柳大人所言,李尚书因私下以朝臣名义借款,东窗事发心怀愧疚而自裁,字迹也做过比对,与李尚书平日的手信完全一致。”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奇怪,李尚书是身着亵衣而死的,一个想自杀的人,临死前还有兴致换上睡衣,不太合常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此外我还在床榻边找到迷魂散粉末,这种迷魂散在江湖上很常见,价格也不算贵,很难查到出处,不过这瓶毒药却是稀罕之物,出自北漠,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总的来说,现在的物证都不足以证明李尚书是他杀。”说罢,楚涟月打了个深深的哈欠,昨晚一夜未眠,天刚亮时又扛着周少尹跑了一路,眼下感到十分困倦。
没有嫌犯也没有物证,接下来无非是审问李府的人,周朔递给她一把钥匙,体恤道:“我给你找了住处,是我的私宅,稍后让阿今带你过去,好好歇息。”
柳时絮只当作没看见,沈澈一脸吃瓜看戏神情。
楚涟月忙推辞道:“那怎么行呢,此事就不劳烦大人啦,早上与你分别后,我把身上的佩剑当了,卖了不少钱呢,就自己找了个住处。”
柳时絮眸光微沉,抬眼望去,果然见她平日挽在胳膊的月下剑不见了!
第六十二章
楚涟月走后, 周朔逐一审问李府众人,柳时絮与沈澈来到书房调查。
沈澈得知忘情蛊的事,有感而发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无常,我也曾以为我兄长会和阿渝殿下在一起, 若他还活着,他俩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柳四哥, 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会答应娶阿渝殿下, 虽然圣命难违,但我知道只要你想, 还是有机会与楚姑娘……”
柳时絮打断沈澈:“阿澈, 我已负过她一次,现在她忘掉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周少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嘴上这般说着,他心里想的却是,楚涟月会把月下剑卖给哪间当铺?
沈澈叹道:“或许吧, 我只是替你二人惋惜而已, 等我回军营,得赶快知会裴霄一声, 那家伙估计还在等着楚姑娘呢, 说不定也还有机会。”
柳时絮默了一瞬, 先是凌祈, 然后是周少尹, 现在又来了个裴霄,看来她身边还挺热闹的, 那就更不必为她担心了……真的不再担心吗?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李易的书房布置得很简朴,一张书案,几摞书架,架子上堆放着好几本李易自己写的诗集,柳时絮随手翻了翻,发现诗里记载的皆是对亡子的悼念之情。
沈澈:“看来这个李易是后悔了。”
柳时絮一遍翻阅诗集,一遍却道:“未必,李易身为户部尚书,每年从他手里经过的银钱少说也有几百万两,多少人想笼络他,甚至不惜算计他儿子,只为拉他下水,但都没有如愿,想来是李易深知,一旦迈出去那步,便会成为受人利用的傀儡。”
沈澈:“好狠毒的谋算,一个人不为财、名、利,三皇子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收买他?”
柳时絮注意到诗集上的时间有些不对劲,这一年多来,李易几乎每隔半月便会写一篇悼亡诗,写诗并不奇怪,但这日子规律得令人诧异,与其说是悼亡诗,更像是记录册。
最初的日期是去岁的二月初八,而最近一篇的日期却是在……今天?但李易昨夜就已经死了。
沈澈讶然:“这就奇怪了,人都死了,谁会来替他写?若是李易自己写的,为何又要提前写?这时间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柳时絮心里已有了决断,“李易的确是枉死的,诗集上的日期与户部借款账目的日期一致,也就是说,这是李易用来记录交易的册子,但昨晚他意料到自己即将死去,便临时留下这条线索。”
沈澈挠挠头:“那他为何是枉死的?”
柳时絮:“因为今天还有一桩交易,倘若交易人就是李易,三皇子怎会派人灭口?我想这个交易人也许就是杀害李易的凶手,他投靠了三皇子,每隔半月得想办法支走国库的银子,从前是以朝臣的名义借款,但现在东窗事发,三皇子那边又催得急,他必定会铤而走险盗国库。”
沈澈惊讶得张不开嘴,“盗国库?胆子这般肥?但国库有重兵把守,进出都要搜身,他如何搬得动那么多银子?”
柳时絮抬头望一眼天色,“这恐怕就得问问凶手本人了,从事发的那一刻开始,三皇子就已经派人对国库下手,阿澈,调动御林军需要圣上的手谕,只怕是来不及慢慢找,你先进宫去禀报圣上,带人去国库里查,我在这边想办法找凶手。”
“我即刻去办。”沈澈快步离去。
柳时絮来到外院,彼时周朔的审问还未结束,而周朔身边站着的,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楚涟月,不知何故她又回到了李府,正在与周朔说话。
柳时絮只望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周朔瞥见柳时絮走近,主动问道:“不知柳大人可查出什么线索?”
“李易是被人所杀,周少尹这边审问可有结论?”柳时絮反问道。
周朔指了个李府的仆人出来回话,“来福,把你刚才所言之事再与柳大人说一遍。”
仆人来福:“回大人的话,今早府里上上下下得知老爷驾鹤西去时,皆乱作一团,小人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错,好像看到了苏大人的身影。”
“哪个苏大人?”
“户部侍郎苏怀安苏大人。”
柳时絮问道:“苏怀安与你家老爷有何交情?”
来福:“我家老爷很赏识苏大人,自少爷过世后,老爷更将苏大人视如己出,而苏大人也很敬重我家老爷,昨日晚间,苏大人照例来向老爷请安,一直待到天色擦黑才出府,小人明明亲眼看见苏大人出了府,但今早却又见到一次,怀疑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旁沉默半晌的楚涟月开口道:“我且问你,你既说昨天见到苏大人出府时天色已黑,那你可有看清那人的脸?确定不是别人换上他的衣裳蒙骗你们么?”
来福一脸纠结:“这……天色太黑,确实只看见了衣裳。”
听到这里,柳时絮心里几乎有了论断,而且今早没来上朝的人,除了周朔,另一个便是称病的户部侍郎苏怀安。
周朔尝试还原案件的真相,“凶手提前备好遗书,迷魂药,毒药,以及一个李府的内应,先假装来拜访李易,提前让内应换上自己的衣裳,趁着天黑之际出府,凶手则躲在暗处,等到夜深人静摸进李易屋子,先迷晕李易,再给其灌下毒药,最后摆上遗书,清理现场藏起来,等第二日李府大乱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出府。”
“要做到以上几点,此人须得是李府的常客,对李府的情况了如指掌,还得买通李府的内应,其次还会模仿李易的笔迹伪造遗书。如此看来,苏怀安的嫌疑很大,不过,现在单有模凌两可的证词还不够,须得找到关键证物,才能定罪。”
楚涟月唇角微微上扬,“要物证还不简单,苏侍郎的衣裳价格不菲,内应哪舍得扔呢,估计会偷偷藏起来,找个机会卖掉换成银子,只要彻底搜查李府,保准能搜出物证,抓到内应,再说了,苏侍郎必定经常练习死者的笔迹,他家里也能翻出不少物证,兴许还有毒药哦。”
周朔立刻派人去搜院,自愧不如道:“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你很聪明。”
“大人过奖了。”楚涟月腹诽道这些贵公子从不缺钱,哪里懂得赚钱的艰辛,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若换了她也舍不得扔掉,肯定要寻摸个好价钱。
话音刚落,楚涟月敏锐察觉到身后投来一抹炙热的视线,回头一看,目光正好落到那位沉默不语的柳大人身上,但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与此同时,柳时絮似有感应抬眸扫来,视线触及刹那,他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探究的意味很明显。
楚涟月抿唇礼貌微笑,随即若无其事移走目光,暗自寻思,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在搜院的空隙里,柳时絮吩咐一直守在府门外的墨新,先去秘密拘捕苏怀安回刑部,一来防止嫌犯闻风逃跑,二来他担心三皇子那边会再次派人灭口。
墨新犹豫片刻,“那公子您的安危……”
柳时絮:“我无妨,有京兆府的人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等搜到物证,我自会回刑部。”
没多久,衙役们在李府一院护房里搜出苏怀安的衣裳,铁证如山,院护抵赖不得,在一番拷问下,招供了苏怀安买通他做内应的事。
苏怀安的犯案经过,与周朔的猜测分毫不差,至于动机尚且不清。
周朔刚想派人去捉拿嫌犯,忽见院落外火光冲天,今日风势正大,火势窜得很快,已经蔓延到众人所在的外院,恐慌与呼声顿时四散开来。
李府管事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扯着苍老的嗓子喊道:“快跟我来,有偏门能走。”
但旁门很小,四周又有火势,面临死亡的威胁,差役们与李府众人顾不得脸面,挤破脑袋想要逃命,楚涟月、柳时絮以及周朔三人被落在后面。
楚涟月倒是不着急,李家的院墙不算高,就算烧起来她也能用轻功逃出去,不过这场火势来得凶猛奇怪,院外四个角落都有火光,显然是有人蓄意纵火。
烟雾有些呛人,她一边咳嗽着,一边努力睁大眼,想要找找是否有可疑之人,手腕猛然间被人稳稳攥住,她诧异扭头,是柳时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沉稳,“别发愣,快到偏门那边去。”
她几乎被他牵着走,但回头一看,周少尹正手忙脚乱收拾物证,楚涟月绝然推开柳时絮的手,撂下一句话便转身去帮周朔的忙。
“柳大人还是先自己逃命吧。”
柳时絮愕然站在原地,烟雾势越来越浓,他几乎看不见楚涟月与周朔的身影,眼睛越来越辣,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但双腿没法往前迈步。
徘徊片刻,他捂住口鼻,往楚涟月刚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楚涟月赶回来,毫不犹豫攥紧周朔的双肩,借着没烧起来的院墙跳上房檐,虽颇有些吃力,但跃到高处后就没那般呛人了,她深呼吸,卯足劲一口气将周朔拎到李府外。
此刻李府外已经围绕了不少百姓,拎水的拎水,灭火的灭火,楚涟月扫一圈李府众人,看样子皆有惊无险逃出来了。
不对,那位柳大人不在外面,难道是没逃出来?
第六十三章
集市街头, 人群熙攘好不热闹,商贩纷纷站在门边招揽生意,茶棚酒肆里卖唱弹琴说笑声源源不断, 看似平常的街头今日发生了点不寻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