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神色一紧,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想也没想,拒绝道:“不行,你若想提出一些过分无礼的要求,我可办不到。”
柳时絮将视线落向别处,声音很轻:“放心,我不会要你以身相许,这个条件一定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楚涟月不得不承认,柳时絮在某些时刻很能洞察她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会拿这件事要挟她回到他身边,顾虑打消后,她点头同意了。
要紧的私事解决得差不多了,楚涟月想起了千面与穆衡的死,便将早上发生的事通通告诉柳时絮。
“大人听过蜀山客的名头没?江湖传言,这位蜀山客极擅长机甲布阵,但性格古怪且踪迹难寻,穆衡说蜀山客就住在青州的桃花镇,离这里并不远,我想长生殿的千机匣没准就出自蜀山客之手,若能得到他的相助,破解千机匣也许会更容易一点。”
柳时絮思量道:“穆衡替卫玄办了不少事,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那今晚我们一同去找找吧。”
听到他说想与自己同行,楚涟月面露些许诧色,“可是大人这样要如何跟我出去?别忘了,卫玄想通后,随时会来找你,万一露馅的话,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柳时絮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是已经清理干净的人皮面具与腰牌,“无妨,我假扮千面与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卫玄近日忙着处理北周那边的事宜,没空见我,我们快去快回。”
楚涟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腰间,还好没丢什么别的东西,他这人怎么还趁她昏睡之际偷东西啊!她不禁开始怀疑,眼前此人还是从前那位正人君子的柳大人么?
由于临时要出去一趟,传递密道舆图的任务暂停,楚涟月先去知会了凌祈与沈澈,回来时柳时絮已经戴好人皮面具,装扮成千面的样子,远看没什么问题,但近看还是容易露出破绽,二人便趁着漆黑的夜色,离开了长生殿的势力范围。
骑行了一夜,二人在天亮时分抵达桃花镇,这个时节的桃花镇,附近山坡上全是光秃秃的树杈子,光线透过清晨的薄雾,山里的瓦舍若隐若现,一缕缕青色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
刚踏进镇口,楚涟月闻到了醇香浓烈的桃花酒酿味道,没忍住砸吧几下嘴,目露渴望,四处张望搜寻酒家的位置。
柳时絮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开口阻拦:“喝酒误事,办完正事再喝,肚子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吧。”
楚涟月不死心,眨眨眼道:“我酒量好着呢,就一杯怎么样,绝不贪杯!”
柳时絮揭她老底:“你说的酒量好,是指没喝几杯,就拉着狗耍剑跳舞么?”
楚涟月不服输道:“那、那也比你只喝一杯,心智退化八岁小孩好吧?说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大人你酒量差就算了,为何心智还会倒退?”
柳时絮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可疑,“你想喝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要想清楚,你喝多之后要是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我毫无招架之力。”
一听这话,楚涟月更不服气了,搞得他像什么香饽饽,而她是馋他身子的色鬼。
“少瞧不起人了,我宁愿去调戏街边的狗,也不会多
看你一眼!”撂下此话,她气呼呼走了,想喝酒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匆忙吃过早饭后,两人开始在镇上打听蜀山客的下落,奇怪的是,整个镇上没人听过蜀山客的名头,不知姓名也不知其相貌,找起来颇有些难度。
灵光一闪,楚涟月想到一个好主意,“这位蜀山客既然有心在此隐居,想必不会太引人注目,以前赚来的巨款兴许不会再碰,而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名正言顺待上几年,还得有门过硬的手艺才行。”
想到此,她兴冲冲拦住一位过路的大婶,问道:“劳驾!敢问姐姐可知镇上哪有木匠?想多找几家做个比较。”
大婶被楚涟月这句姐姐的称呼哄得心花怒放,放下胳膊挎着的竹篮,与楚涟月热络攀谈起来。
“这镇上有四五家木匠,我提议你们去东市刘木匠那里,他人木讷老实,做活也细致,其他几家相差不大,不过,不建议你们去铁匠铺隔壁的那家,他家的木匠脾气古怪,收费也不便宜。”
楚涟月与柳时絮对视一眼,心中拿定主意,她会心一笑:“有劳姐姐解惑,我们先告辞了。”
大婶热情地摆摆手,望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姑娘不必客气,你二位何时成亲呀?”
楚涟月脑子一懵,连忙开口想解释清楚:“其实我们……”
“我们已经成亲了。”柳时絮忽然牵住楚涟月的手,笑道:“听闻桃花镇的酒出名,娘子爱喝,特来此买一壶尝尝,正巧家中祖传的物件坏了,顺便问问哪里有手艺好的木匠。”
大婶被他温润的笑声和俊俏的外表恍住心神,悄悄朝楚涟月竖起大拇指,眼里的意思很明白:姑娘好福气,你这夫君是个疼人的!
楚涟月脸上扬起一抹勉强的笑,送走大婶后,她即刻变脸,从他的掌心缩回自己的手,冷嘲热讽道:“没想到柳大人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这次就不追究了,下次再坏我名声,休怪我不客气。”
柳时絮双手交叠,一脸坦然:“我没坏你名声,在鄞州初次见面时,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有物证人证,众目睽睽,你抵赖不得。”
楚涟月被噎住,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很不愿意落于下风,她想了想,唇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大人说的是假成亲那次吧?那我很好奇,倘若当日我没替别人成亲,而你替你堂兄成亲,照你这番话,那你岂不是要跟你堂兄抢嫂子?岂非坏了纲常礼法?”
柳时絮并不钻进她设下的圈套,“没有倘若,而你也不会成为我的堂嫂,礼法没坏。”
她决定换个问法:“对对对,我不会成为你的堂嫂,但如果是别人替嫁呢?你也会这般认真对待?万一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你也认下?”
他朝她靠近一步,眼眸里涌动着万千情绪,语气很坚定:“没有别人,那个人只能是你,可放心了?”
其实楚涟月还想问问眼前的“驸马爷”,是不是忘了远在家乡的公主未婚妻,但又担心自己问出口,被他误会自己很在意,忍了忍,一边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边道:
“无媒无聘,想要娶我,门都没有。”简而言之,她才不认那桩假结婚的亲事。
柳时絮笑了笑,试探她的口风:“如此说来,有媒有聘,你就肯嫁?”
彷佛占领了某种先机,楚涟月笑眯眯回头,“是别人就嫁,是你就不嫁!”
她若没记错的话,在柳时絮怀里那本《取悦她三十六计》手册上,第三招苦肉计过后,便是第四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
柳时絮笑了笑,没再说话,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第九十二章
桃花镇的街市并不大, 二人没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与铁匠铺相连的木匠店。
这两间铺子仅一墙之隔,打铁铺这边生意火红热闹非凡, 而隔壁的木匠店门口,则冷冷清清, 门檐上落了不少灰尘,墙角还粘着几层蜘蛛网,显然此店已许久无人光顾。
楚涟月心里存了个疑影, 按理来说蜀山客的技艺高超, 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难不成是他们找错地方了?
她随机逮住一个路人,询问好几遍, 得知此处确是性情古怪的那家木匠, 另一边,柳时絮不声不响推开老旧的店门,打量起店内的陈设。
“就是这里, 进来吧。”
楚涟月也跟着进店,店内无人,柜台上摆着奇形怪状的木制品, 墙边还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 透过里门窥一眼杂乱后院,院中堆叠着大大小小的床架和木榻, 这些家什物件表面的漆皆褪了色, 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打理。
倒是柜台上的那些奇怪玩意, 表面光洁平滑, 似乎每天都被人细细擦过,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的木匠店,店主的身份很可疑啊!
“有人在吗?”楚涟月试着朝后院喊了一声, 不见回应,她不禁寻思道:“糟糕,这人该不会闻到什么风声,跑路了吧?”
柳时絮瞥一眼柜台上的茶壶,瞧见里面隐隐约约冒着热气,“应该没走,我们在此稍候片刻。”
他转进柜台里面,拿起最外边的那座小人持剑的木雕细细观摩。
没过多久,后院走来一个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的半大小子,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少年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合身,露出削瘦的手腕与脚踝,胳膊肘外的衣袖还被磨出几个破洞,整个人看起来既寒酸,又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精气神。
少年在瞧见柳时絮的第一眼,顿时怒不可遏,脸上的神色反倒因为生气而变得鲜活。
“放下我的东西,谁允许你碰了!”少年气势汹汹走进屋,余光瞥见店里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姑娘,极少与姑娘打交道的程年脸色瞬间通红,指着二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二人未经我的允、允许就动我的东西,太过分了!”
楚涟月迎上来,笑道:“抱歉了小兄弟,我们方才喊了好几遍,以为没人在。”
程年不自觉后退两步,言语间有些慌张,“那、那这次就算了,你二人想买什么?”
柳时絮走出柜台,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你与蜀山客是何关系?”
一听此话,少年的脸色由羞涩转变为惊愕,随即眼底燃起浓浓的怒火,而当他看清柳时絮腰间挂着的玉牌时,这股无名怒气中似乎还带着点恨意和惧怕,他举起墙边的扫帚,挥赶二人出去。
“走!你们给我走!”
程年将二人赶出去,用力关紧店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痛苦与纠结在他脸上反复映照,他恨自己软弱无力,攥起拳头一个劲砸门,泪涕顺着嘴角流淌。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程年登时愣在原地,耳畔传来姑娘爽朗的笑声。
“喂,干嘛这么想不开,想打架就找外面那人拼命,折磨自己算什么英雄好汉?”
程年惊诧回头,发现被自己关在外面的那位姑娘,不知从哪里溜进店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程年擦擦鼻涕,“你跟外面那人是一伙的?”
“对啊,怎么,你认识他?”
程年摇头,站起身,冷漠道:“我不认识。”
楚涟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恨他好么?
其实楚涟月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这小子起初瞧见柳时絮的那一刻,并没有这样大反应,等走近后他的情绪才变得如此激动,这不得不令她怀疑,千面是否曾经来过这里,并且还闹得不愉快?
否则很难解释这小子无缘无故的敌意。
程年:“你们是来找我的,还是找我师父?”
楚涟月恍然,“哦,原来你是蜀山客的徒弟?我们是来找你师父的,能不能带个路?我们找你师父有很要紧的事情。”
程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点头道:
“先给我一百两报酬,否则你们休想找到我师父。”
“喂,你抢钱啊,我替别人办事都不敢收这么贵!”
“爱给不给,我正好落得清闲,回屋睡觉。”
楚涟月咬紧牙关,若非时间紧迫,她高低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而现在却只能忍痛割爱,掏出钱袋数了数剩下的碎银,勉强凑出八十两。
她心一横,将荷包一并递给少年,“一百两实在凑不出来,我身上就这么点,全给你了,行行好吧,我也不富裕。”
程年穷惯了,说要一百两只是信口开河,没想到能拿到八十多两,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打开门,眼神十分不善地盯着门外等候已久的柳时絮,随后锁上房门,叫二人跟着自己走。
楚涟月悄悄凑近柳时絮,压低声音道:“大人多加小心,这小子心怀鬼胎,目的不单纯。”
柳时絮明眸忽闪,唇角轻轻扬起,愉悦应道:“好。”
二人紧步跟在少年身后,先后出了桃花镇,往一条幽深僻静的小道走去。
隆冬时节,到了傍晚,天空变得阴沉,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程年在路上一句话不说,低着头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丝毫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几道身影。
几个少年人肩膀扛着不少猎物,显然刚从山里打猎回来,其中有个长得极为结实的大块头,远远瞧见心不在焉的程年,搓起个碗一般大雪球,卯足劲朝程商砸去,力气大到竟然直接将程商砸翻在地。
少年们恶作剧后,围着倒地的程年哈哈大笑,嘴里说着孤儿、真没用一类侮辱人的词语,一边骂,一边搓更多的雪球砸向程年,甚至有个年纪稍小的鼻涕虫,不知从何处寻来半截冰柱,敲打在程年的脑袋上。
而程年衣着本来就单薄,现在浑身被雪水浸透,更是冷得瑟瑟发抖,他只护着脸和前胸,蜷缩在地上,丝毫没有要反抗的举动,俨然一副习惯了的模样。
楚涟月拔出剑,手腕轻旋,扫起脚边还未融化的的雪粒,打在几个少年脸上,在他们脸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脸上传来灼热的痛感,少年们吓得连连后退,纷纷捂着脸鬼哭狼嚎,互相推挤,不敢往前走半步。
她冷眸看向欺负程年的少年们,放出狠话:“你们再敢欺负他,下次受伤的可就不是脸了,而是你们脆弱的脖子。”
程年闻言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神色有些恍惚,没想到楚涟月会替他出手教训这些人,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只觉告诉他,她应该是个好人,至于她身边那位……
犹豫再三,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跟我来吧。”
少年领着二人穿过一片落叶林,来到一处空旷的平地,指着面前那座没有墓碑的土坟,语气沉重道:“我师父就在这里躺着。”
楚涟月脸上写满震惊与错愕,蜀山客死了?那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她扭头望向同样一脸诧异的柳时絮,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柳时絮神色一紧,蓦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霎那间,锋利的箭头堪堪从她耳垂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