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瑁登基后野心勃勃想要夺回河北,不惜御驾亲征,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契人而言,只要宗瑁肯给好处,父子俩谁当皇帝他们不在乎。
自从居庸关一役后,燕国元气大伤,契人又不肯真心合作,宗瑁便将主意打到了张元伦手中十余万的蓟州骑兵身上。
然而面对新皇为帅的诏令,张元伦却以重病为由婉拒。
实际上,张元伦就是不服宗瑁。
想宗瑁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他爹宗缙怎么死的都是两说,如今宗瑁让他派兵去帮他攻打打河南,但蓟州这些骑兵都是张元伦老部下,是他耗费了几十年才培养出来心血。
宗瑁仅凭一纸诏书就要征调节制,要这个元老级人物对他俯首帖耳,张元伦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
张元伦派来回复宗瑁的这个使者宦官,表面上恭敬客气,意思却只有一个——
他病了,要兵没有,要钱粮更没门!
宗瑁心内早就怒意滔天,面上却知张元伦在军中素有威望,眼下非常时期,不好轻易与张元伦撕破脸,只能拿下河南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当即下诏封张元伦为颍川王,命人抬了数十箱珍宝灵药,并自己的心腹丞相阿史那承绍、曹王宗正德等人随使者前往蓟州,名为探病赐赏,实为监视。
命曹王宗正德手中持节,一旦发现张元伦有反叛之疑,就地格杀勿论。
不提宗瑁如何分化内部纷争,却说隆德三十二年十二月,谢瞻前往河北顺德,调山东河北两地精锐部队赶往河南。
恰逢宗瑁自西京,蔡、高、夏三员大将分别自河北博陵、山西上党与潞安三地率兵共十万大军围攻顺德,企图阻止谢瞻支援河南,收复河北。
河北精锐被调离之后,只有三千卫兵与当地两千地方团练,这些不足五千人的官兵,该如何应对宗瑁与契人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下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姑爷他们在顺德如何了。”
锦书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叹气道。
忽听“嘶”的一声,忙转过身去,却是沈棠宁被针尖刺破的指腹。
锦书要给她包扎,沈棠宁只用帕子缠住了止血,将尚未缝好的棉衣重新放回了桌上。
“时辰不早了,外面的粥都熬好了吧?”
入冬以来,各地灾情战祸连绵不断,流民聚在琅琊城外无处可去,沈棠宁和谢嘉妤一起在城外搭建了粥棚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在外施粥。
今日正是十二月的望日,一大早沈棠宁与锦书在长忠与谢瞻留下的侍卫护送下率先赶到了城外粥棚。
为了防止灾民哄抢,沈棠宁在粥棚旁边又搭建了四五个吃粥棚,男女分开,摆上板凳,每个吃粥棚都有三人来回巡视看管。
但凡来领粥的流民都必须在棚子里吃完才能走,而还想要拿走馒头的流民则必须要登记造册,填上姓名后由专人领着去城中的织造坊给前线的士兵缝制棉被棉衣。
任务全部完成之后,就可以吃到更为可口的饭菜。
原本冬日士兵们的装备在春夏两季就应该全部完成,但今年宗张骤然起事,朝廷军资准备不及,两军休战后又元气大伤。
谢嘉妤的二叔任琅琊县令,织造坊的事务堆积如山,急得王二叔四处召集绣娘缝做衣服,一连数日都没回家宿在衙门里,谢嘉妤和沈棠宁聊天,无意将这事透露给她。
沈棠宁想到在宁州时郭夫人是如此安置流民,便如法炮制,果然既解决了流民因吃不饱饭聚众喧闹哄抢的问题,又能如期完成朝廷派下的任务,倒治好了王二叔的头疼病。
不过,这法子沈棠宁嘱咐过谢嘉妤别告诉王家众人,只说是谢嘉妤的主意
离开琅琊的那晚,谢瞻便将天蚕蛾的解药给了沈棠宁,一个青色的瓷瓶。
服下药后,沈棠宁除了刚开始几晚身上有些燥热难受外,再没犯过病。
谢瞻走得匆忙,两人无法商议和离事宜,但沈棠宁有预感,也许谢瞻凯旋的那一日,便是两人和离之时。
既然王家人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去自讨苦吃,与王家人来往。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你就饿死在这儿吧,我没你这个赔钱货!”
耳旁突然响起孩童刺耳的啼哭声。
锦书看到自己主子从粥棚中走了出去,忙紧张地跟上去。
主仆两人还未近前,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哒哒之声,原来一匹惊马正朝着城内的方向狂奔,将四周的路人吓得四散而逃。
那马上之人一面制马一面大声喊道:“快让开,这马受惊了,快让开!”
好巧不巧,那马竟是直冲着那幼童而去,伴随着锦书的一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搂了孩子向后一拽。
惊马飞奔了过去。
“小心!”
沈棠宁疾步走到那吓呆的孩子面前,将她飞快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乖!没事了,没事了!”她柔声安抚。
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答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半脏了的馒头,看得叫人很是心疼。
待安抚完这孩子,沈棠宁吃力地抱起了这孩子,想领着她去找她爹娘。
“夫人,你没事吧?”
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而清润的声音。
沈棠宁起身说:“多谢,我……”
一语未落,待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皆是一愣。
第61章
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之后,皆是一愣。
还未等沈棠宁开口,男人便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是夫人,我们二人倒真是有缘,又相见了。”
“你是……那日救我的公子?”沈棠宁也认出了来人,惊喜道。
男人说:“夫人美貌,令人见之忘俗,某不敢忘。”
这男人口中夸赞沈棠宁貌美,说来是有几分揶揄,然而不知为何,沈棠宁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冒犯,反而心生亲近之意。
这小女孩显然是被刚才的变故吓傻了,呆呆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敢说话。
那厢长忠已将惊马制服,沈棠宁看着长忠,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向他的身后看去。
男人身后依旧跟着上次沈棠宁见过的两个仆从,这两人依旧皆是本朝的商人打扮,但细看五官,却都是周人模样。
上次长忠便告诫过沈棠宁,这几人极有可能是契人的探子,既然是探子,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吗,竟还会三番两次地救她帮她……
“夫人!”
长忠见她似乎是在与谁交谈,喊了一声,安顿好惊马,旋即便不放心地朝着她疾步走了过来。
男人十分警惕,大概也知道长忠曾经搜捕过他们,在长忠扭头不放心朝沈棠宁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沈棠宁,没再打招呼,转身快步走了。
等沈棠宁回过神来,男人和他的仆从们已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他离开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物。
沈棠宁上前捡了起来。
这是一枚金镶玉的玉牌,触手滑润,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很足,上面雕刻着一些繁复古怪的图案。
沈棠宁看不懂,细看来似乎是对称的纹饰,上面浮雕着一种面相凶狠的兽类。
“夫人,您没事吧!”
这时,背后传来长忠的声音,他喘着气到了沈棠宁的面前。
人海中,男人身边的侍从见玉牌丢失,大吃一惊,脸上立即露出了凶色,悄悄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他想杀人灭口。
“站住!”
男人抓住仆从的手腕。
“拖剌,不准轻举妄动!”他低声警告。
……
这主仆三人自然便是扮成商人的伯都、拖剌以及两人的一名随从。
今次伯都来到琅琊,乃是预备取道琅琊前往济南,寻找一位他在济南的老朋友蒙真。
蒙真本是契人降将,与察兰汗妃有故交,在西契时曾承蒙察兰汗妃恩惠。
投降大周后,蒙真便做了济南卫的指挥同知,伯都这次来济南,正是希望蒙真能在其中穿针引线。
如今土勒与宗瑁通力合作,预备除去察兰汗妃在西契的势力,你有张良计,我有穿墙梯,察兰汗妃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要与大周合作,派她的西契勇士支援前线的周人士卒,要求便是大周需要扶持西契,帮助她的儿子呙力顺利继位下一任汗王。
三人坐上马车,顺利进了琅琊城门。
与此同时,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城门。
一辆标有王氏徽记的翠幄清油车上,谢嘉妤率先跳下来。
紧接着,温氏由陈妈妈与滴珠扶了下来。
“嫂嫂!”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妇人温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团儿,这样冷的天,你……”
团儿?
伯都一怔。
梦里,他好像听过这样温柔熟悉的呼唤……
他猛地掀开帏帘,向车后望去。
“副使,又出什么事了?”拖剌立即紧张地问。
喧嚷的人群之中,伯都隐约看到马车上走下一个身着深紫色长衫长裙的妇人。
很快,那妇人又被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没什么。”
伯都放下帏帘,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