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相交,不过是各取所需。
黄皓与耿忠慎交恶后,为了斗倒这位三镇节度使,他便与宗缙、张元伦又结成同盟,耿忠慎死后,宗缙取代耿忠慎成为新任的三镇节度使。
而在隆德帝的心目中,宗缙是比起耿忠慎更加听话好用的臣子,黄皓与宗缙,孰亲孰近一目了然。
常俭年纪已大,至多再有两三年便会致仕,早晚有一日黄皓会取代常俭的位置,成为这个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宗缙出身寒微,却凭借着谄媚逢迎一路青云直上得到隆德帝的信重,这叫靠着真才实学苦读三十多年才考中进士,一路摸爬滚打到今日的黄皓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黄皓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宗缙,不过他出手弹劾宗缙,也并非皆是空穴来风。
当年耿忠慎尚在人世时,只见过宗缙三面,便断定此人脑后有反骨,假以时日必反,劝说隆德帝斩杀宗缙,以绝后患。
可惜当年隆德帝正因耿忠慎多次违抗他的命令而心怀不满,又怎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我知道当年因为耿老将军,你一直记恨黄皓与宗景先一党,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看出陛下器重这二人,不肯容人质疑。自你姑母殁后,陛下这两年对谢家愈发猜忌,这趟浑水,你日后勿要再蹚!”
谢瞻刚踏进书房,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旋即被紧紧掩住。
谢瞻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的父亲谢璁站在窗下,转过身来一脸凝重和严肃地对他说道。
谢瞻嘴角扬了下,顺势就倚在门上,抱起双臂说道:“如今宗景先已回到蓟州,你儿子我还能如何蹚这浑水?明哲保身的道理你真'镇国公都懂,我又并非那三岁痴儿。”
他这幅姿态甚是无礼,毫无恭敬之态,就连说话的语气、眼角露出的笑容都透着嘲讽刻薄。
饶是谢璁早就习惯父子间的相处方式,还是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沉下脸道:“你不必在这和我打哑谜,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
说着将桌上的一封信甩到了地上,“你自己看看,你一直以来找人跟踪宗景先,一路从京都跟到凉州,险些被宗景先察觉灭口!倘若不是凉州总兵与我有旧,暗中救下那线人,今日宗景先恐早就一纸状书把你告到了陛下面前!”
谢瞻面上戏谑之色倏地尽收,大步上前把信拾起,快速拆看草草浏览一遍。
“是,我的确对宗缙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立即除之后快为耿将军报仇!”
谢瞻紧攥着信,忽抬起头看着谢璁冷笑道:“当年耿老将军便断言宗缙脑有反骨,来日终将成大患,你们没一个人信他!如今宗缙在蓟州屯兵积粮,黄皓黄阁老。”
谢瞻咬了下牙,眼中讥诮之意更甚。
“身为内阁次辅,本应匡扶社稷,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整日却除了党同伐异便是与宗缙争权夺利!我苦劝陛下,你们一个个却纵容陛下放虎归山,来日宗缙起兵造反,蓟州、陇州、河东河西三十万百姓必将遭他荼毒,深陷于战乱之苦,届时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可曾想过!”
“你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当年我娘是怎么死在契人的手里,你不会不知,却为了所谓的明哲保身想让我置之不理,倘若我谢瞻只是一介布衣匹夫,手无寸铁之力,自然可以!可惜我是你的儿子,谁叫我投生成了你镇国公的儿子!”
“你——”
谢瞻这番话,无异于是对谢璁戎马生涯与丈夫和父亲身份的最大否定与讽刺。
谢璁怒瞪双目,抬指指向谢瞻,那双手甚至因为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第46章
“你太年轻,未免意气用事,宗景先却不同,此人老谋深算,当今盛世,除非他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反!”
谢瞻知道他不愿去相信,只把信揣进了怀里。
“迟早有一日,宗缙不想反,也会被黄皓逼反,宗缙反的那一日,他自不会拿陛下如何,但黄皓,你,都将会成为他口中借以清君侧的奸臣贼子,谢家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你既然一开始便与他相对,过后就别想当缩头乌龟,再置身事外。”
宗缙势大,威胁谢璁是毋庸置疑的,谢璁欲除宗缙,前段时日看朝中风气一致,趁机上书,奈何隆德帝不容旁人质疑他的英明决断,偏听偏信,非要保下宗缙。
兼之谢璁这几年也逐渐察觉到隆德帝在许多事务上已经不再倚重而猜忌他,且就去年,还将谢瞻从边关调回京都,出于谨慎的考虑,他无奈之下方才决定不再插手去管宗缙之事。
宗缙在朝中树敌太多,就算他放过宗缙,黄皓一党也绝不可能叫他平安顺利地回到蓟州。
他的确存着侥幸的心思不假,不过就目前来说,自隆德帝当政以来,轻徭薄赋,虽是有几分穷兵黩武,天下却已是海晏河清多年,宗缙绝不可能反,毕竟局势并不利于他。
直过了好一会儿,谢璁坐倒在椅上,如是安慰自己道。
……
“喏,那就是我二哥了。”
六角小亭里,谢嘉妤摇着纨扇,指向不远处的人道。
黄丹娘抬头一看,果然远远瞧见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正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只见那男子身着件家常的黑色长袍,腰间围着一条深红的革带,足蹬鹿皮靴,高鼻薄唇,剑眉星目,便是冷峻的神情也架不住那张极富男子气概的英俊面庞。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明知这种男人难以驾驭,危险至极,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寻常男子身上没有的倨傲不羁的气质,黄丹娘只看了一眼却还是深深地迷醉在了其中。
谢嘉妤叫了两声没听见回音,扭头见黄丹娘看着前方正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心里有些好笑。
黄家近些时日与镇国公府来往颇为频繁,黄丹娘是次辅黄皓的小孙女,黄老夫人携着孙女儿上门来吃茶,王氏便打发谢嘉妤来款待了黄丹娘。
对于这种场面,谢嘉妤早已习以为常,又拍了下黄丹娘的肩膀道:“你别看了,我哥哥和嫂子关系蜜里调油好着呢……”
“可是你嫂子已经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京都城谁人不知?”黄丹娘说。
谢嘉妤有些不大高兴道:“回娘家怎么了,大周哪条律法规定出嫁妇不能抱着孩子回娘家省亲?”
黄丹娘一愣,刚想反驳,谢瞻已快走到了近前,连忙止住话头。
谢瞻走过来,眼光掠过一眼谢嘉妤,谢嘉妤出于礼貌介绍了黄丹娘。
谢瞻听罢,皱了下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黄丹娘身上。
黄丹娘脸早已红透,想到来谢家之前娘黄夫人嘱咐她的话,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去。
谢瞻岂能不知黄皓那老东西的心思?算盘珠子都蹦他脸上了。
本来心情就郁闷,还要被人算计,冷淡地应了句就走了。
这一晚,谢瞻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斫了一夜的琴。
斫琴是件雅事,却绝不是件易事,相反,应当是件枯燥而又严谨到叫人焦躁挠头的苦差事。
木料与琴弦的选择,槽腹的深浅,甚至面板的厚薄都会影响琴声与音色。
好在这些难不倒他。
兵贵神速,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制作出结实耐用的攻城器械是基本功。
何况边关苦寒孤寂,长夜漫漫,当身边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时,不做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真是熬不住。
谢瞻就喜欢做木工活打发时间。
譬如他如今手中的这张威力无穷的白虎弓,便是他自己亲手所制。
凌晨时睡了半个时辰,第二日一早,谢瞻早早便拿了谢璁给他的信去五军营处理烂摊子。
……
当日谢瞻无功而返,离开前温氏答应帮她劝说沈棠宁,沈棠宁知道温氏不会同意她和离,是以在没有要到谢瞻的和离书前,她决定暂时不和温氏透露当中的隐情。
隔了几日的一个午后,天朗气清,她哄着圆姐儿睡了,自己也小憩片刻。
步入孟夏,天气越来越热,沈棠宁在自己的闺房里就没那么讲究了,里面穿件水红色的抹胸,外面只披件薄薄的杏子衫。
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女儿又在拱自己的胸口,她眼睛也不睁地就把衣衫撩了起来。
圆姐儿越吃越有力气,她渐渐地就没了睡意,清醒了过来。
低头一看,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睡得通红,小家伙闭着眼睛,一面有力地吮吸着,一面小手乱抓。
沈棠宁回娘家住后,温氏担心喂夜奶累着女儿,本来想花钱叫陈妈妈暂时给女儿找了奶娘先使着。
王氏却打发琥珀带了些补品,连惯常给圆姐儿喂奶的宋奶娘一并也送来了,如今宋奶娘就住在温宅里。
说起来,王氏当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婆婆。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低头看女儿,余光无意瞥见自己胸口和肩膀上的几枚红色的吻痕。
痕迹已经消的差不多,她用手揉了揉,颜色更淡了些,不禁又想起那晚谢瞻将她压到床上亲吻啃咬的情景,心里头一阵烦躁。
等女儿吃饱喝足了,隐约听到外头似乎传来嘈杂的声音,便翻了个身起来,把胸口的衣衫拢住。
“外面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锦书和韶音两个站在廊下,伸长脖子不知朝着远处打量什么,见她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
锦书说道:“咳,是……”
“哎呦我的姑爷,您可小心些,这屋顶高着呢!”
正房屋门前聚着一群丫鬟婆子,众人都朝着屋顶上张望着,
那屋顶上,男人挽着袖子挥汗如雨,待将这处崭新结实的瓦当补换完毕,站起身来回抱着稻草和瓦当桶就矫健地走到了另一处,如履平地一般的走法吓得陈妈妈冷汗直冒,一面挽着温氏,一面着急地冲着屋顶喊道。
“贤婿,这屋顶滑得很,你千万当心那,还是快些下来吧!”温氏也忍不住叫道。
谢瞻抹一把面上的汗正要应声,扭头看见下面两个丫鬟并她的主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娘,我没事,您就放心吧!”
谢瞻大声道,顺道冲着下面的沈棠宁呲牙一笑。
头顶上火辣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脸庞上,衬得那一口森森白牙晃得刺眼。
“团儿,你来了!”温氏忙道:“你快劝劝阿瞻,叫他下来,上面实在太危险了,我话都没说完,他就跳到屋顶上去了!”
沈棠宁连忙上前扶住温氏,又是无奈又是心累地埋怨道:“娘,您怎么又叫他进来了?”
温氏立即瞪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女婿要进门看我,我难道还能拦着他不成!”
沈棠宁哑然。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谁肯当她娘的女婿,她娘就喜欢谁。
谢瞻今日上门来,恰巧温氏住的那间正房这几天漏雨,找了个泥瓦匠过来补屋顶,谢瞻二话不说,接过泥瓦匠手里的物什三两下就爬上了屋顶。
谁能想到他堂堂国公世子竟会补屋顶,温氏现下对这个女婿是愈发满意了。
家里除了个老苍头没有男人的衣服,等谢瞻补完屋顶下来后,沈棠宁已经离开了。
陈妈妈去端了热水给谢瞻简单擦了擦头面,刚要给他换第二盆水,回来的时候谢瞻人就不在客房里了。
……
“你莫多想,今日我是想来看看女儿。”
隔着帘子,里间,沈棠宁尚未开口,谢瞻便率先解释道。
沈棠宁只好道:“那和离书你写好了没有?”
“我与母亲提过了,她还不同意,叫我劝你回家去。”谢瞻面不改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