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不由失望。
“你别心急,慢慢来吧。”
谢瞻转了话头,指着地上的一物道:“这是前几日我给圆姐儿新做的摇床,今天拿过来给她试一试。”
自上次铩羽而归后,谢瞻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绝不朝沈棠宁发火的,他要让沈棠宁看到他的诚意。
“团儿,我也是圆姐儿的爹,就算你不想见我,让我见见女儿总行吧?”
谢瞻等她片刻,见她不做声,便放缓了声音恳切道。
比起上次,今日刚见他时沈棠宁便发现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憔悴了一些,嘴边上还起了几个燎泡,瞧着怪可怜的。
沈棠宁犹豫了一下,又见地上那摇床果真比圆姐儿现在睡得这个宽敞不少,里面还装着几个小玩具,想了想,还是走到了屏风后,示意他进来。
“你以后,不要管我娘叫娘。”
“呜……”
圆姐儿刚吃完奶,含着根手指头,被爹爹抱进怀里也不害怕,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滴溜溜转,肉乎乎的小手试着去抓他手中的拨浪鼓,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我是同你说话呢!”
见他不答话,只顾低头逗着圆姐儿,沈棠宁有些着恼地又重复了一遍。
“唔。”
谢瞻终于动了下,把拨浪鼓给女儿,转向她坐的屏风那面,慢吞吞地道:“你坐的太远了,我没听见。不叫就不叫,是你娘爱听,我和她老人家投缘罢了,说了她高兴。”
沈棠宁很是头疼。
其实也怪她娘,她真想不明白,她娘怎么就这么喜欢谢瞻?
当初两家换庚帖的时候,谢瞻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三朝回门都是她独自回的家,若非是知道谢瞻这人一向倨傲自负,她都要怀疑是谢瞻偷偷给她娘灌迷魂汤了。
说实话,谢瞻的确是和温氏投缘,因他先前对温氏并不算很尊敬,但是至今,温氏对他不仅无半分记恨,反而一直撮合他与沈棠宁。
谢瞻对这个岳母,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见她没有再做声,谢瞻便主动开了口,聊起了家里的一些近况。
王氏与谢嘉妤自然都是沈棠宁关心且感兴趣的话题,只是除此之外,他先前对于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实在屈指可数,以至于除了亲近的亲人,挑不起旁的话头,没两句话两人就冷场了,默默然相对无言。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待走出门口,过了会儿谢瞻又踅了回来,咳嗽一声道:“忘了嘱咐你一事,我知道你想找你兄长,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帮你四处找,我在西北军与西南军中皆有相熟之人,他们都答应替我留意你兄长,有他们相助,想来不久就能有好消息。”
“你如今虽然是回了娘家住,但最好也别见外男,尤其是你那位前未婚夫,否则瓜田李下,传出去不好听……”
谢瞻是想说,萧砚能帮她做的,他同样也可以。
只是他这番话在沈棠宁听来,意思却似乎是他帮她找哥哥,是为了避免她与萧砚传出什么闲话出来,并不是出于本意为之。
沈棠宁淡应了声。
直到外面彻底没有声音了,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女儿已经睡了,看见床边的小几上摆了一排三个,立得整整齐齐地面朝着墙面的小木偶娃娃。
沈棠宁疑惑地拿起第一个小木偶娃娃,那木偶娃娃瘪嘴八字眉,面上几滴泪,做出一副哭泣的模样。
她撇了撇嘴,接着拿起第二个木偶娃娃,木偶娃娃竖眉瞪眼地看着她,做出一副气咻咻的模样。
她哼了一声把木偶娃娃丢到床上,再拿起第三个木偶娃娃,那小东西竟冲她翻着白眼,沈棠宁气得戳了下她的眼珠子,谁知那眼珠子上下翻动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变成了黑眼球,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有几分笑得讨好又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儿。
沈棠宁忍不住唇角一弯,被这个木偶娃娃逗笑了。
“姑娘在笑什么,这样高兴?”
锦书一面收拾圆姐儿的尿布,一面笑着问。
沈棠宁收敛了笑意。
“没什么。”
她低头端详着手里这个小木偶娃娃的脸,发现这木偶娃娃雕刻得简单质朴,居然奇异地有几分她的神韵,而且这木偶娃娃的眼睛子不知是怎样做的,用手戳一戳还会转动。
“夫人来了。”
韶音和陈妈妈扶着温氏进来道。
沈棠宁赶紧放下手里的木偶娃娃,上前小心扶着温氏坐到床上。
温氏摆摆手,示意大家都退了下去,问沈棠宁:“圆姐儿睡了?”
“刚睡下。”
温氏点点头,往后一挪,手无意中摸到个木头似的物件儿,她拿起来摩挲着道:“这是何物?”
沈棠宁忙夺走。
“不是什么,就是个木偶娃娃。”
“我怎么不记得圆姐儿还有这么个小玩意儿?”
“是他送来的,给圆姐儿做的吧。”
沈棠宁顿了顿,说道。
她这话里不冷不热的,温氏一时也拿捏不准女儿的意思。
说来,她这个女儿外表看信柔弱,其实从小到大就很懂事,做事也很有主见。
沈棠宁年幼时容貌不显,渐渐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才显露出娇艳的容颜,郭氏有回碰到她,惊讶地赞不绝口,还特意带着礼物来西府来和温氏套近乎,一口一个亲热地含着沈棠宁侄女,言谈间透露出要带着她出去交际的意图。
郭氏明摆着是要利用女儿去攀高枝,温氏焉能同意,一口回绝,晚上母女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沈棠宁却说服温氏,她愿意跟着郭氏出门交际。
一来,她不愿平宁侯府就这么没落下去,二来,她待在家中不出去见人,又怎能有机会嫁个如意郎君?
其实温氏明白,女儿是不舍得她受苦,倘若她顺从郭氏,郭氏可以给她们母女更加优渥的生活。
只是沈棠宁铁了心,温氏阻拦不得,只能由她去了。
那时候她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女儿能遇见一个不在乎她的家世门第,真心待她的男子。
温氏叹了口气道:“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团儿,女子这一生,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能遇到一个敬重爱护你的夫婿,慈爱贤德的婆母多么不易,你回娘家这些时日,你婆婆不仅没怪罪过你,还三五不时地打发人过来瞧你,你的夫婿也亲自上门请了你两回,你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沈棠宁沉默不语。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温氏本来是不想搀和小夫妻俩的闲事,奈何两人一吵架就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温氏便是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了。
温氏正色道:“团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和阿瞻闹着要和离,是不是因为仲昀?”
沈棠宁连忙道:“娘,您别乱想,我几时说过要同阿瞻和离了?”
温氏重重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少见地发了脾气道:“团儿,娘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沈棠宁心一沉。虽然知道温氏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地心虚了起来,不敢去看她。
之前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怎么和温氏说这事,毕竟谢瞻于他们二人有恩,且就目前看来,温氏还颇为喜欢他这个女婿,为了谢瞻,温氏已经不止一次地劝过她回娘家。
说了实话,温氏可能会一时接受不了,何况谢瞻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令她难以启齿,叫她怎么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
但不说实话,温氏肯定觉得她狼心狗肺,放着这么好的女婿不要偏闹和离。
其实沈棠宁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谢瞻,只是谢瞻的性子太过阴晴不定,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谢瞻对她做的事情,把她压在床榻上像疯子似的撕碎她的衣服,沈棠宁就不寒而栗,无比后怕!
沈棠宁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娘,既然您问我了,我就和您说实话吧……其实我的确是想跟他和离,不为别的,我们从新婚之夜就约定好,我们两个人只做假夫妻,等到我给圆姐儿找了合适的继母之后,我们二人便会和离!”
“什么假夫妻!你这孩子浑说什么!”
温氏腾得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却因为眼睛视物不清险些跌倒在地上。
“娘,您别着急!”
沈棠宁忙扶住温氏重新坐下,一面帮她抚背顺气,一面低声认错。
“娘,我真没胡说……对不起,是我之前是我骗了你,我怕您担心,就没和您说实话,您别生我的气好吗?”
温氏好歹把这口气顺下去了。
“团儿,你……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好,既照你说的,那阿瞻为何不愿跟你和离,还来一次次请你回家?”她着急地道。
沈棠宁手一顿,绞着腰间的系带嘟哝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婆婆不答应,他这个人最孝顺,婆婆说什么他都不敢忤逆,我只能这么耗着他。”
温氏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
谢瞻不敢忤逆王氏,她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孩子婚前连礼节都懒得周全,他能不敢忤逆王氏?
傻孩子,他不是不敢忤逆王氏,一个顶天地里的男儿之所以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做低伏小,他是为了你啊!
温氏苦口婆心道:“团儿,我晓得仲昀回来了,你心里意难平,可是他再好,也与你有缘无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已经和阿瞻有了圆姐儿,你今日或许不喜欢他,不代表明日依旧没有感觉。”
“你就听娘的话,别为了这事和他闹了,阿瞻对你多好,他不仅帮娘惩治了郭氏和沈弘谦,从平宁侯府脱身,还给你娘买了这样的一座宅子,他待你这份心意,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沈棠宁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娘,这事和仲昀没有关系,您以后不要再提他了,即使我日后与阿瞻和离,也绝不会再回头跟他。何况我和阿瞻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难道我还不了解他吗?他不仅不喜欢我,对我连半点兴趣也无。”
“他不愿和离,就是为了婆婆,您是没瞧见他对婆婆有多言听计从,他先前那样讨厌我,我婆婆责备他几句,他没办法就只能搬来和我一起住。”
“还有,您听他一口叫您一个岳母,您不知道他那脾气有多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有一回他气得,把我屋里屏风踹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扇,真是把我吓得够呛,都晕过去了,我真是和他过不下去!”
“总之,我这次一定要跟他和离!”
为了防止温氏再逼问,沈棠宁索性推脱有事,不顾温氏的挽留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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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七八日过去,快要到了圆姐儿的百日宴,谢瞻那厢却依旧没动静,中间他倒是来看过圆姐儿一次,可惜沈棠宁不爱搭理他,两人刚起头几句便又是不欢而散,此后他就再没上门过。
王氏派了琥珀亲自上门来请沈棠宁。
那日不光来了琥珀,还有谢嘉妤,谢嘉妤临走时悄悄拉着沈棠宁的求她。
“嫂子,就当我求你了,圆姐儿的百日宴那天你若再不回来,总不能叫外人看咱们镇国公府的笑话吧?”
说得沈棠宁羞惭不已。
说心里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那日琥珀离开之后,沈棠宁接连几夜都没睡好,总做噩梦。
那晚她被谢瞻吓到,以至于慌乱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从镇国公府回了娘家,后来她又不敢再回镇国公府——
还有个缘故,也实在是她无颜再去面见王氏,想着不如借此与谢瞻和离罢了,总之王氏那里有他代以周旋,不必她出面去说。
奈何谢瞻始终不肯松口,昨日沈棠宁没忍住打发了个丫鬟去镇国公府找他,却被安成告知不在,这几日谢瞻都忙得很,据说是朝中出了些事,已是几日不曾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