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山西唯一未被侵占的大同失守,右羽林大将军高桓不得已带兵退兵居庸关,却因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派去监军的心腹太监,素与高桓有隙的孙令成诬告克扣军粮,最终枉死于孙令成刀下。
高桓非周人,而属句族,也就是原本在隆德帝眼中与宗缙等人同阵营的蕃将。
高桓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所杀,倘若裴廷易再拒绝出关,只怕会被隆德帝直接归类于宗缙逆党。
但裴廷易怎能不知高桓为何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出关,那是因朝廷中央军不敌气势汹汹士气高涨的蓟州兵,如果能够做到以逸待劳消耗敌军士气,才有取胜的可能性。
但隆德帝一声令下,裴廷易只能硬着头皮出关。
结果不出所料,不到五日那阔便重伤了裴廷易,居庸关一时岌岌可危。
要知道居庸关可是京师最后的一道关卡,倘若居庸关失守,宗缙已经在太原登基,那么那阔兵峰将直指京师,京都这次将彻底沦丧敌手,再不会有半年前那么好运。
谢瞻与郭尚得知高桓与裴廷易接连出关,同样心急如焚,两人驰骋沙场多年,料定京都即将有难,可将领无诏回京乃是大罪,这不是明摆着质疑隆德帝的“英明”决策?
见郭尚犹豫,谢瞻当机立断,带上五万朝廷军立即回京救驾,由郭尚留守河北,继续追击张元伦。
就在居庸关即将破关的千钧一发之际,谢瞻与卢坤义赶回京师。
所幸不晚,当时那阔将裴廷易在居庸关外野战的五个营寨接连拔掉了四个,甚至俘虏了监军孙令成。
那阔以为居庸关破关之日近在眉睫,一时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关键时刻竟命手下士兵暂时休战埋锅做饭。
就在这个时候被谢瞻找准了喘息时机,卢坤义偷偷潜入到被那阔拔掉的四个营寨中,而谢瞻则带了三千弓弩手和五千骑兵只扑那阔。
孙令成见援军过来,哭爹喊娘让谢瞻救他,谢瞻掳了孙令成和另一名被俘的小太监上了马。
那阔不光手下叛军被谢瞻和卢坤义打得落花流水,本人更被谢瞻一箭射穿了大腿,做了俘虏,最终送到京都面圣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劫后余生,隆德帝得知谢瞻与卢坤义回京救驾,不仅没有追究两人无诏回京之罪,反对二人大为嘉奖,预备册封卢坤义为神策将军,另赐金银珍宝万两。
而到了侄儿谢瞻的赏赐这里,隆德帝却是犯了难。
“不如陛下为谢世子赏赐一门好亲事?”余公公提议道。
隆德帝道:“他都已成婚了,何况皇室之中也并无适龄的公主人选。”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隆德帝忌惮谢家,实际上谢瞻娶了沈棠宁之后,隆德帝对谢璁的猜忌淡了不少。
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谢瞻与郭尚立下不世功勋,隆德帝想要拉拢谢瞻,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余公公笑道:“陛下您忘记啦,宗室之中却有合适的人选,睿王殿下的掌珠汝阳郡主,不是恰与谢世子年龄相当嘛?且奴婢尝听闻,汝阳郡主可是爱慕谢世子已久!”
“至于先前的那桩婚事,世子与那原配沈氏不合乃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和离休弃又如何,谢世子得偿所愿,只会感激陛下您呐!”
隆德帝大喜,立即拟旨,并命余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纪镶亲自去请谢瞻和郭尚入宫。
……
纪镶和手下陈慎去镇国公府时,谢瞻刚接到了紧急军报,准备入宫禀告隆德帝准他出城去追击叛军余孽。
谢瞻看见了陈慎给他偷使的眼色,但因军情紧急,遂让纪镶代为转奏,快马加鞭出门去了。
谢璁知晓隆德帝是为赏赐,便代替儿子入了宫。
两日后谢瞻回了镇国公府。
换过衣服过他先去拜见了阔别许久不见的母亲王氏。
之前回过一次家,却没好好说两句话便又走了,高桓出关野战那阔时谢璁就早预感到不妙,可惜他也劝服不了隆德帝。
和王氏商量过后,为了保留家中血脉,以祭拜宗祠为由将家中最小的两个男孩子十一郎和王氏的亲儿子十二郎,以及温氏圆姐儿送去了王氏的老家山东琅琊。
也就是说,谢瞻回来的不巧,还是没能见上一眼女儿。
“我见母亲面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谢瞻关切地问。
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不知如何开口。
半响,她叹道:“阿瞻,去书房找你爹吧,他有要紧事与你商量。”
谢瞻出了门,妹妹谢嘉妤坐在景园里发呆,见他走过忙追过去质问道:“哥哥,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你怎么能答应娶朱仪君,你这样让嫂嫂和圆姐儿怎么办?”
谢瞻摸了下她的头。
“我看你是昏了头,我何时说要娶朱氏了?”
谢嘉妤叫道:“可爹爹都已经让娘去准备聘礼了!”
谢璁书房。
谢璁正在书案前来回走着,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谢瞻大步流星走到谢璁的面前,指着谢璁的脸愤怒道:“谁准你给我定的狗屁亲事!”
“你疯了,你这逆子,和你爹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谢璁勃然大怒,一掌扇到了谢瞻的脸上。
扇完过后,谢璁愣住了,似乎也没料到谢瞻会一动不动任由他打了过来。
王氏由秦嬷嬷扶着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看眼前这架势,谢璁脸色铁青,气得气喘吁吁,尤其是谢瞻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有什么不明白,急忙让秦嬷嬷去关上门,拦在父子两人的面前。
“你打他做什么?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说!”王氏哭道。
谢瞻却低低呵笑了起来,“态度?你想让我有什么样的态度?还是和你镇国公谢玉衡一样,一辈子做个懦夫?”
谢璁心神一震。
“你一定想对我说,尚主会令陛下从此信任我谢家,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变成皇权下任由人来摆布的傀儡,一辈子都不敢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耽误我娘一辈子。”
“我娘死在契人手里,尸骨无存,你甚至都不敢为她报仇,说她路上发急病病死,因为你不愿让人知道我娘失了贞洁,死得不名誉……”
“混账,你住口!”谢璁老脸通红,喝断谢瞻。
谢瞻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我娘死后不到一年,你便又立即续娶,”他看向王氏,“姨母,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进来吗,这么多年,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王氏忍泪道:“阿瞻,别再提陈年旧事了,求你了,那些都过去了!”
“不,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去。”
谢瞻眼底满是淡漠的嘲讽,面上却无比的平静,他看着谢璁一字一句说道:“别妄想把我变成你,我谢瞻不听任何人摆布!”
“阿瞻,你去哪儿,你别想不开!”王氏急忙拉住谢瞻。
“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可圣旨已经下了,你若拒婚便是抗旨不尊!”
谢瞻推开王氏。
“让他去吧,”谢璁叹道:“若我没猜错,孙令成也不是失足跌下马,是死在你手里的吧?谢临远,我万没想到我谢玉衡谨言慎行了一辈子,竟生得你天性如此狂悖乖谬,谁也不放在眼中。”
“你莫以为你如今仗着军功和盛宠陛下不会怪罪,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哪怕你是他最宠爱的侄儿,是先皇后最疼爱的孩子,终有一日你就会明白了!”
谢瞻毫不留恋地出门,骑上白蹄乌便往皇宫奔去。
行到棋盘街巷子里时,一道黑影忽纵马追了上来。
“谢临远,你这个架势可不像是入宫谢恩,别告诉我,你是来拒婚的!”
陈慎急道:“谢临远!快停下,你别想不开!”
“滚开!”
谢瞻对白蹄乌猛一抽鞭子。
白蹄乌嘶鸣起来,四蹄顿时撒开了跑。
陈慎震惊不已,心道:他果真是发癫了,竟敢抗旨不遵!
谢瞻充耳不闻,消失在陈慎的视线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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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坐在马车上,看向在身后不断远去的城池。
萧砚骑马走到车窗旁边,轻声说道:“江浙一带至今没有落入叛军手中,这一路十分太平,我们大概有两日就能走出河北了。”
沈棠宁轻轻应了一声。
萧砚踟蹰了片刻,低声说道:“团儿,马上就要见到你娘和圆姐儿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话语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棠宁微微笑道:“自然开心。”
萧砚也笑了。
“那便好,到时候我也想见见圆姐儿,听说她生得与你很像,一定是个极乖巧可爱的孩子。”
入了冬后,田垄里的麦子刚收割完毕,偌大的田野光秃秃一片。
“仲昀。”
沈棠宁望着四周的泥地,忽然说:“你是一个极好的人,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萧砚脸色微变。
“团儿,你知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再娶!”他立即急切地回应。
沈棠宁却摇摇头,“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仲昀,世事无常,沧海桑田,这世上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和道理。”
萧砚还欲开口,长忠打马走了过来,张口便喝斥那驱车的车夫道:“你整日里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泥泞之处,莫非还要我用鞭子在后头赶你?”
说完挤到萧砚和沈棠宁所坐的马车中间,冷冷看了萧砚一眼,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萧砚沉着脸走到了前头。
“姑娘,自从三天前在睿王府见过睿王妃和汝阳郡主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昨日收到了京都寄来的家信,今日一早你就要离开顺德,还是要回我们沈氏老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今天一大早沈棠宁就让锦书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其实沈棠宁也没什么物件可收拾,只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和顺德县令告辞过,留下一封给谢瞻的信便离开了。
萧砚是前两日来的顺德,据他说是目前朝廷与叛军暂时休了战,他运粮时路过顺德,得知沈棠宁在此处,便赶了过来见她。
若不是从萧砚口中得知目的地是沈氏的老家镇江,锦书还险些以为两人这是终于要回到京都城了!
一腔喜悦激动化作了泡影,锦书很是失望不解。
说了什么呢?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靠在车壁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
前一日睿王妃亲自给她下帖,殷勤邀请她过府一叙。
她原本十分疑惑,自己与睿王府从无交情。
果然,待到了府内,睿王妃便登时换了一副嘴脸,态度轻蔑地告诫她不要耽误谢瞻的前程,主动与谢瞻和离。
而她的女儿,曾与沈棠宁有过一面之缘的汝阳郡主就在一边赌咒发誓她日后一定会对圆姐儿视如己出,让她安心离开谢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