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燕耷拉着头,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嗫嚅道。
“夫人方才是没瞧见皇上奋不顾身奔入火场的那癫狂模样,后来也是,生将氅衣披在您身上才晕倒的……”
“夫人,如若没有郎主,没有之前那些破事儿……你们二人会破镜重圆,再续前缘么?”
徐温云并未接过递来身前的热水,也没有直接回答阿燕的问题,而是在沉默几息之后,轻声反问了句。
“……你愿与后宫佳丽三千,共伺一夫么?”
帝王薄情,君心难测。
现在打眼瞧着,李秉稹确是对她很上心,甚至连不要名分,甘做情郎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谁知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想要玩玩禁忌的情感游戏呢?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
一旦吃到嘴里,保不齐就腻了。
就算现在确是真心实意喜欢她,可这份喜欢又能撑得了多久?
每年的秀女,就像是地里的韭菜,一茬接一茬。总有更年轻貌美,更能调起他兴致与胃口的女子出现。
就像这三个月,他不也是对那姜姣丽极尽宠爱么?由个区区常在,连升数极,宠冠六宫,抬为妃位,现在还不是说厌弃就厌弃了?
她就算入宫,也毫无例外会是一样的下场。
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郑夫人,皇上醒了。
想要见您。”
眼见庄兴迎上前来,态度恭谨道了这么一句,而后往前欠身,摊开手掌朝前,就欲将她迎入殿中。
“臣妇今夜入宫,是为祁朝百姓燃灯祈福。
身上既担着容国公府的满门荣耀,又承着我与外子对陛下的忠心勤恳,所以实在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徐温云薄唇轻抿,脚下步子却未曾挪动,她心知李秉稹许是没事儿,只咬着牙,狠心推拒道。
“……皇上龙体不安,我亦心忧不已,但一则我不是医女,二来并非嫔妃,身为外命妇,实在不好漏夜与皇上在殿中相会,否则传扬出去,只怕有辱皇上一世英名。
所以还烦请您回禀一声,臣妇不便入内。”
庄兴听得目瞪口呆。
自他当上太监总管,传过无数次圣旨与口谕,听者从来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违逆,哪儿有如眼前这位一样,这般胆肥,敢抗旨不尊的?
但这位郑夫人,想必抗旨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否则又岂会与皇上针锋相对,能将他气得心绞痛呢?
庄兴在李秉稹身侧伺候多年,从未见皇上对这世上哪个女子,如此与众不同过,可见她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人。
真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庄兴一时间也不敢强她迫她,只揣着手,额间沁汗,面色踟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
听得身后传来雷霆万钧的咚咚脚步声。
“皇上…”
众人抬首望去,只见清辉的月光下,华美宫廊尽头,身着流光缎面寝衣的帝王,风驰电掣,阔步而来。
他双目气到充血,面色阴狠乖戾,行至徐温云身前,喘着粗气也不言语,直接将人抗了就走……
徐温云哪里想到他会这么霸蛮,脚下离地的瞬间,惊呼出声。
纤细单薄的身躯倾倒的瞬间,下意识攀住了他宽阔的肩膀,反应过来后,剧烈挣扎起来。
“混蛋,这是做什么,疯了么,你回去好好躺着,放开我!”
宁谧寂静的夜空中,传来女人反抗恼火的声音,随着呼啸的夜风,飘散在了殿中的每个角落。
殿外宽阔的庭院中,还留有许多宫人,在烧焦的庑房处,打理火灾后的善后事宜……听见这动静,纷纷侧目向殿前的石阶上望去。
庄兴见状,立即换来身侧的内官,
“吩咐下去,今夜云玉殿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不得外传,违逆者死。”
这头。
李秉稹将人扛入殿内,双双跌在柔软的金丝楠木拔步架子床上,空旷宽阔的殿中,传来震天响的床架咯吱声。
男人先是粗暴着将她身上的黑色狐氅解了,展臂扔甩在了地上,而后用细软的金丝蚕被将她包裹成个茧状,牢牢箍紧。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怒火在胸膛中翻涌着,由上至下俯视着她,咬牙切齿中,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凄忿。
“你这毒妇!心肝难道是黑的?
朕火海里为你淌了遭,不仅没有半句谢恩之辞,甚至都不肯来看朕一眼?朕方才就该让那场火将你烧死,烧得面目全非,化为灰烬才好!”
徐温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够抵抗得了他怒火攻心下的通身蛮力,虽是奋力挣扎,却也是无济于事。
原本正累得气喘吁吁,现在听得这句话,心头亦涌上了股悲意。
她扭头望着他,眸光闪烁着莹莹泪珠,无限悲怆,清泠泠附和道。
“是啊,皇上方才何必多此一举。
我合该死了,身死债消,一了百了。”
李秉稹闻言,心头又绞痛一阵,指尖骤然揪紧,将丝滑泛光的被面攥出皱褶来。
两厢里都有些沉默。
徐温云现在浑身都是紧绷状态,毕竟那句在火场中,要让她以身偿恩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旁。所以方才很多个瞬间,她都担心他会用强。
可现在二人一起躺在榻上,被他搂在怀中,感受着脖颈间传来的温热鼻息,她忽就没那么慌,内心甚至异常坦然。
他的忍让与宽容,实在有些超出徐温云对皇权的想象。
细想一番,其实她不过就是个小小女子,只要李秉稹想,其实有千万种方法对付她。
可他并未使出任何下作手段,单论这点,就比郑明存那厮强上百倍,且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总是她错处更多,想到此处,徐温云不禁姿态更柔软了些。
“臣妇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更不敢刻意避而不见,而是想着待改日,寻个方便时候,臣妇再随外子一同入宫,我们夫妇二人,一同叩谢皇上的救命大恩。”
这张嘴就是“臣妇”。
闭嘴就是“外子”。
明面上好似格外进退有度,有种自知身份的谨慎,可言语中透出与那郑明存的亲昵,实在是每字每句,都狠狠扎在李秉稹的心头。
分明都已经做了皇帝,这世间谁都不敢给他气受,可偏偏在她面前,委实是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再敢提及那人半句,信不信朕当真让你做寡妇?”
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徐温云闻言,居然当真有丝心动。
如若郑明存当真死了,那会是番什么景象呢?
荣国公府断不至于容不下她,爵位指不定会直接落到辰哥儿头上,就算让郑明华夫妇二人袭爵,他们也并非是刻薄之人。
她今后就能够快快乐乐做个小寡妇,甚至就算直接搬去歪柳巷与弟妹同住,也断然不会有人在意。
借刀杀人,实在是妙!
之前怎得就没能想到这招呢?徐温云心中闪过些后知后觉的懊恼。
可惜现在外人眼中,她是郑明存温柔体贴的好妻子,二人是夫妇一体,恩爱相协的形象。
再者,终究也是她不够心狠手辣,念在郑明存对辰哥儿尚有几分养育之恩,且对弟妹有过帮扶的份上,她也无法在此时挑拨离间,将他逼到死路上去。
且此事说得轻巧,实操起来难度系数太大,所以徐温云到底还是将这几分心思按捺了下去。
。
她不敢再言语。
可被男人隔着被子抱在怀中,实在有几分闷然,不禁拧着身子扭了扭。
结果李秉稹以为她想要逃,搂抱佳人的力道更紧了几分,大腿也跨了过来,箍在了她腰间。
就是大腿搭过来这下。
哪怕是隔着被面,都感受到了他亟待抒发的蓬勃欲望,支得高高的,膈在她纤细敏**感的侧腰。
不是?
这人不是病了么?
怎得反应来得如此迅速且猛烈?
徐温云倏忽被吓得不敢乱动。
沉默几息之后,为避免自己在云玉殿被吃干抹净,只格外冷静,与他有商有量道。
“咳,陛下。
需不需遣人去趟临华宫,唤丽妃娘娘来一趟?其实无论是侍奉病榻,还是解陛下心头燥热,都是后宫嫔妃应尽职责,想来她必定也是乐意的。
……由她躺在这张龙塌上,其实远比臣妇合适得多。”
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不是在说她的夫君,就是在提他的宠妃?
李秉稹干脆抬手捂住她的嘴。
“给朕闭嘴!
不会说话就别说。
就没有一个字是朕爱听的!”
。
他的言语听着狠厉,可语调中却带着几分有气无力的闷然,徐温云被他怼得语窒一番,不由扭过头去看他。
那张俊朗无比的侧脸,近在咫尺。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垂下的眼睫细密纤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徐温云暗吞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