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辰哥儿擅长的。
孩子瞬间睁圆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眸光晶亮点了点头,“知道。”
此时午膳的时间快到了,场上的蹴鞠赛也踢罢,孩子们正闲散了下来,阿燕觉得辰哥儿一个人去估计不管用,于是灵机一动……
“有谁想吃甜味斋的冰酪?只要按照阿燕姑姑的话照做,我待会儿给每人都买上一碗,让你们的小肚皮吃到撑。”
孩子们个个举高了小手。
“我我我。”
“还有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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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中。
徐温云确实有些难堪。
谁能想到美人计居然不管用呢?不该如此啊,他究竟还是不是当年那个陆煜?
可她一个待罪之人,除了能以身做饵,还能如何?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应该如何是好时,忽听得门外传来阵闹哄哄的孩童喧闹声……
徐温云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收起方才那般妩媚勾缠的模样,由地上挣扎起身,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作出副端庄大方的模样…
才刚做完这一切,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由外头推开,乌泱泱跑进来约莫十数个半大的孩子。
身后的庄兴怀中还捞着一个,他面色惨白地解释,“主子爷,御林羽卫都只在外头守着,这孩子太多,奴才实在没挡住…”
李秉稹原还在惊叹于徐温云变脸速度之快,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这群孩子就个个笑脸如花,冲他围了上来。
辰哥儿颠颠跑在前头,小身影一蹦一跳,头顶的两个揪揪也随之摇晃。
“伯伯!”
“阿叔。”
“叔父好。”
……
满屋子的孩子都朝李秉稹亲热叫嚷开了,他们年龄都不大,最大的才六岁,最小的才不过两岁半,奶声奶调声此起彼伏。
辰哥儿也甜甜唤了声,而后小手小脚并用,顺着袍角爬上他的膝盖,两只藕白的短胳膊,圈住了李秉稹的脖颈。
二话不说,先伸出小手,捧着李秉稹还略微怔然的英俊面庞,就先啄啄亲了几口。
“伯伯是在生气么?伯伯笑起来最好看,生起气来都不俊了,让人看着好害怕……”
辰哥儿又往他面颊上亲了亲,而在他颈窝赖蹭了蹭,眨了眨黑葡萄般的黑亮大眼睛,努力散发着萌感,软萌奶糯,拖长尾音地撒着娇。
“伯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嘛……”
第七十六章
“伯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嘛……”
对于撒娇卖萌。
辰哥儿可以说运用得是驾轻就熟。
以往郑明存每每因公事当差不顺心时, 辰哥儿这么着抱一抱,亲一亲,黏黏糊糊一阵, 也就什么都好了。
且随着辰哥儿这一句。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表现了起来。
首先就是何宁的毅哥儿。他也是继承了何宁的莽撞性子,捏着小拳头,紧绷着憨然的脸蛋,眸光坚毅道,
“是谁让叔伯生气了?叔伯告诉我,我去帮你捶他。”
“怎么能惹叔伯生气呢, 简直太过分了。”
“就是, 那人必定是个大坏蛋。”
“我们把他包围起来,和他讲道理, 让他给阿叔道歉。”
“我拿弹弓射他!”
“……我扔小石头砸。”
其中容国公府二房家的一个女童,两岁半, 生得如瓷娃娃般,凑近到李秉稹身前, 伸出小手由袖中费劲吧啦掏出几颗糖果,轻放入男人粗粝的掌心。
仰着天使般的精致面庞, 宛如天籁安抚了声,“阿伯吃糖,甜滋滋的, 吃过就不难受了,都是秀秀偷藏的哩……”
不过都是群奶娃子, 现个个义愤填膺着, 声势倒像极了结义的梁山好汉。
李秉稹造过万邦来朝的盛世。
却并未被群奶娃娃如此簇拥过。
就算心里再生气, 再觉得不痛快,也多少在这此起彼伏的奶声奶调中消减了些, 甚至怕吓着孩子们,黑沉着的脸色,也微微缓和。
却也还是不说话。
容国公府的生机
或就在这群孩子身上了。
徐温云投给立在门口,面色忐忑的阿燕个欣赏的眼神,而后立即揪着辰哥儿问道,“辰哥儿喜不喜欢和大伙儿一起玩儿?”
“当然喜欢呀。”
辰哥儿又往李秉稹额间亲了口。
“那如果…如果毅哥儿他们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不见了?
不见了我就找他去。”
辰哥儿眼见亲吻攻势效果有限,竟开始伸手挠男人胳肢窝那块痒痒肉。
“要是再也找不回来。
……此生都见不了了呢?”
孩子单纯,只将此话当了真。
辰哥儿顿时觉得伤心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安慰李秉稹,小嘴一瘪,眉眼皱在一起,硕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无比委屈扭头问毅哥儿。
“为何会此生都见不了?
毅哥儿,你们都要去哪里,为何不带上我?”
毅哥儿受到感染,一时间也哭了起来,“婶母为何这么问,是母亲要带我回陇西么?呜呜,我哪也不愿去,就要和辰哥儿永远在一起。”
徐温云不过寥寥数语,就使得气氛瞬间沉闷,方才还都如小太阳般,现下都一个个都颓丧着,如焉败在墙角的幼株。
徐温云眼见李秉稹面上闪过几丝若有所思的神态,便知目的已然达到,立即将语调转换到欢欣悦耳,囫囵着将孩子们哄了哄,而后使了眼神给阿燕。
阿燕福至心灵,在门外轻喊了声,
“大家都是好样的,呀,眼看着前头就要开席了,都快出来,待会儿随阿燕姑姑吃冰酪去。”
辰哥儿是个惯好哄的乖巧性子,现在已经多云转晴了,临了都还有些放心不下李秉稹,只又软糯奶声嘱咐了句,“伯伯你好好的昂…”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出了房门。
空气骤停。
落针可闻。
原本房中还充斥着雷霆万钧之怒,颇有些荡涤肃清的狠辣劲儿,现在被群奶呼呼的小团子搅闹了翻……气氛陷入了怪异的沉寂。
李秉稹将臂膀搭在黄花梨木官帽椅的椅背上,抬手轻捏着鼻根,剑眉却还是紧紧蹙起,透着股不得疏解的愤懑。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外头御林羽卫的尖刀,可不知何时就要落在郑家人的头上……徐温云揣手在他身旁默了几息,而后干涩着嗓子,小心翼翼再次极力劝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兹事体大,就算看在辰哥儿的面上,也还请皇上三思。辰哥儿是在被容国公府抚养长大,他不仅与孩子们交好,也很得其他各院长辈们的喜欢,与容国公府诸人实在感情深厚……臣妇实在担心,如若皇上一意孤行,只怕会有伤今后的父子之情。”
听到这番话,李秉稹的眉头不由蹙得更深了几分。他何尝不知方才那幕,是那个狗腿子婢女特意搅闹出来的。
可就算如此,也的确让他意识到,方才气急之下,并未来得及考虑到辰哥儿的感受。
辰哥儿现已到了记事的年龄,并不是个襁褓小儿。抄家灭族这么大的事儿,就算能瞒过得了一时,也决计瞒不了孩子一世。
年少无知的孩子眼中,郑明存才是父亲,容国公府才是家,而他这个生父,现如今不过就是个外人而已。
若辰哥儿意识到,自与他相认的这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容国公府的亲眷与以往的玩伴……那他在孩子眼中,无疑就是个恶人,或许因此父子离心。
虽说男人并未搭腔,可徐温云还是由此看出了丝松动的迹象,将语调放轻放柔到了极致。
“……且皇上宅心仁厚,总不会忍心看方才那么多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半个时辰后一命呜呼吧?”
李秉稹攥紧方才那小姑娘放落在掌中的糖果,掀起狭长的眸子,冷厉厉斜乜她一眼。
“不必给朕戴高帽子。
罪臣家眷,就算黄口小儿,朕也必不会心慈手软。”
李秉稹并非是自小就受看重,无波无澜当上皇帝的,这把龙椅,实则是他在尸山血海中争来的,万事只讲究斩草除根,没有无由来的心慈手软。
这寒森的语气,落在徐温云耳中,她只觉得心头猛然挑空一拍,通身都有些僵硬,一时间也不敢接话。
此时庄兴由门外轻步走了进来,朝前呵身,恭谨道了句,“皇上,太后娘娘听闻您要屠戮容国公府九族,由宫中传下话来……”
“她老人家道,虽还不知容国公府所犯何罪,可如今已是百夷鳞集,圣宫煊赫的太平盛世。并非皇上初登基时,须以铁血铁腕镇压逆党的年月,若非是犯了忤逆谋反的大罪,皇上还是切莫伤及无辜,徒增杀孽。
史官有笔,需顾身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