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求子。假户籍,助孕丸,月事带……你这一环扣一环,真真是好心计,好谋算,是个能翻江搅海的人物呐。”
这男人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鲜少用如此明嘲暗讽的语气说话,由此可见确是恼怒到了极致。
徐温云遭了这通羞辱,面上一片臊然,贝齿狠咬着唇壁内侧,直直尝到了丝血腥味。
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从解释,只绷紧着身子,深深伏了下去。
“皇上口中这些罪责,臣妇都认。
当年确是臣妇蓄意靠近,步步为营,臣妇心思歹毒,死有余辜。桩桩件件都是臣妇之过,容国公府上下实不知情,还请往皇上高抬贵手,饶恕郑家通府老小几百条性命。”
纤细单薄的身姿,颤微微弯下,如若风拂柳般娇柔孱弱,面色苍白,指尖攥紧着裙摆,活脱脱就像只待宰的幼羔。
其实论起来,她也是个受害者。
可现在却站在了郑家的阵营,螳臂当车般挺身而出,跪求到了他身前。
李秉稹合该心软的,可这次他没有。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条直线,眯着眼睛,眸底透着森然。
“你的罪名尚且未定,哪里来的脸面,给旁人求情?”
李秉稹想想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也确实真的哂笑出声。
“好好好,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来揽责任求饶,口口声声都是手下留情,倒活脱脱显得朕是个恶人。
可他容国公府难道就当真如此无辜?你睁眼瞧瞧辰哥儿那张与郑明存完全不像的脸,朕便不信其中没有知晓内情之人。”
“且就算他们再无辜,能无辜得过朕?容国公府出了个郑明存这么个逆天违理之子,让朕的龙裔唤他做爹,夺了朕本该有的父子之情……不将他们株连九族,岂能消朕心头之恨?”
龙怒低哮声,响彻在高阔的楼阁之上,回声阵阵,震得人肝胆发颤。
眼见皇上如此执拗,徐温云顶着擎天的威势,颤栗着由地上缓缓挺直脊背,她眸光含泪,粼粼如潋滟波光,直直对上他的戾气生天的眼。
嗓音破碎颤抖到了极致。
“……可若无郑明存,又哪里来的龙嗣?皇上当年让臣妇吃避子丹,不也没打算要他么?”
好似多年前射出的箭,此时此刻才正中眉心。
李秉稹身形僵顿,眸光震动,面上闪过丝怔愣,有些不能接受般低喃道,“你说什么……”
徐温云下颔紧绷,一滴将落未落的泪坠在眼尾,显得格外倔强凄楚,她下颔紧绷,紧咬牙根低声道。
“莫非臣妇说错了么?
就算当年臣妇确有欺瞒,可皇上当年也看不上臣妇的出身,只愿让臣妇做个微末通房,更是从未想让臣妇生下龙子。”
徐温云额间鬓角的碎发有些纷乱,微仰了仰艳丽无双的面容,将眸底涌上的热意倒逼回去。
“郑明存心狠手辣,那些所作所为……臣妇又岂能不恨?
可每每想到能因此阴差阳错生下辰哥儿,得了这么个乖巧伶俐的孩子,臣妇心中的怨念便能消散几分。且现在看来,不也算得是让皇上膝下多了个子嗣么?皇上又何苦对整个容国公府赶尽杀绝呢?”
不知是听出了这话语中隐约透出来的余情,还是觉得过于荒谬与刺耳,李秉稹怒极反笑。
“照你这么说,这厮还对社稷有功,朕不仅不能怪他,反倒还该赏他?”
李秉稹抓起置在案桌上的证词,朝她下跪的方向甩去,纸页飞扬,悠悠飘落,“你可知依我朝律例,你二人图谋混淆皇室血脉,本就当诛的大罪!”
徐温云垂下眼帘,指尖在袖下微微颤抖,“……臣妇当年,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可大错已经酿成,臣妇无话可说,只求不要因己之失,而连累他人。”
现在已经不是容国公府该不该满门抄斩的问题了,而是由她语中流露出的对郑明存的些微在意,更让李秉稹恼怒非常。
李秉稹气得腾然站起身来,踩着落在地上那些证词,在厅堂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体内的气血汹涌翻腾着,在打抱不平中,又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都逼你迫你到此等地步,你对他言语中却还留有维护之意,怎得,莫非这七八年的假夫妻,倒还当真让你生出真情厚义了不成?”
“朕便这么着问你,如今如若让你再选一次,再嫁一回,我与那鼠辈你究竟选择嫁给谁?会让孩子认谁做父?”
第七十五章
“朕便这么着问你, 如今如若让你再选一次,再嫁一回,我与那鼠辈你究竟选择嫁给谁?会让孩子认谁做父?”
敢问这世上, 谁能抵得住皇上如此诘问?每每到了此等关键时刻,徐温云那起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力见儿,就适时冒了出来。
她压根未曾给这话丝毫落地的空间,只眸光盈盈,斩钉截铁回到道。
“那当然是,必须是, 只能是皇上!
郑明存他何德何能, 岂能与皇上相提并论?且臣妇对他也绝无维护之意,不过是看在他这些年对辰哥儿尚算照应得妥帖, 所以才……实事求是几句。”
眼见她如此着着急忙慌地辩白,李秉稹面上的愠色稍退, 不过并未说法,只垂下眼皮, 眸光森森望着她,缓缓转了圈指尖的碧玉扳指……
徐温云被他看得有些汗毛竖立。
其实这一个月以来, 在这两个男人的围追堵截之下,徐温云不是要提防着这个,就是要防备着那个, 实在被逼到了夹缝中生存,已是身心俱疲。
且二人的人性底色确有些不一样。
郑明存就像条隐在暗处的毒蛇, 阴狠狡诈, 丝丝冒着三角舌信, 不知何时犯到他的忌讳,就会忽然张嘴咬你一口。这么多年来在郑家, 徐温云压根就没有敢半刻松懈过。
李秉稹则是只纵横丛林,称王称霸的老虎,倨傲凌厉,杀伐果决,遇上何事从来都不藏着掖着,凶狠地明火执仗着来。
或许是因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李秉稹面前,面对绝对倾轧的皇权时,哪怕他表现得火气冲天,徐温云好像也没那么那么害怕。
她僵着身子,暗吞了口唾沫,在以求自保的心态下,半真半假吐露着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其实那日在养心殿与皇上重逢时,您问及臣妇这些年来有没有想过您……
皇上是辰哥儿的生父,且臣妇又只与您有过肌肤之亲,又岂会不想呢?不仅想,我还将陛下当年相赠的那枚玉玦随身携带,且在相国寺给您点了盏无名长夜灯。”
“可臣妇实在不敢承认……
你我之间隔着借种求子的秘密,隔阂深重,如何还能修补得了?臣妇寝食难安,夜夜都辗转反侧,就是担心发生今日此等通家满门灭族的惨事,所以臣妇只能避着您,躲着您。”
听到如此刨心挖肝的剖白,李秉稹面上神情不为所动,拨弄翠玉扳指的指尖,却微微停顿。
他剑眉轻挑,寒凉的眸光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薄唇勾出个讽刺的弧度。
“……哦,现又是在上演出旧情难忘的戏码?装,继续装,朕又不是没见过你扮一往情深时候的嘴脸。”
。。
徐温云面上显露出丝尴尬的腆然,而后迅速恢复如常。也不知是方才哪句话奏了效,她微妙察觉到,皇上的怒气好似消散了些。
她心脏砰砰直跳,喉咙有些发紧,抱着平安险中求为的念头,干脆大着胆子,提起裙摆起身。
而后施施然上前,扭出个凹凸有致,极其妖娆的弧度,再次跪到他身前来,伸出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鞋靴上熟悉无比的祥云花纹。
一狠心,一咬牙。
做出副妖娆勾缠的模样,挑着丹眼似银月弯钩,秋水眸光涟漪盈盈,似娇又似怯,夹出个令人骨酥心痒的嗓调来。
“……皇上岂会以为我全然无心?事实是但凡与皇上此等英雄男儿有过情,又哪里再看得上其他男人?其实如今真心大白了也好,臣妇终于不用日夜担惊受怕,能与皇上袒露心迹。
皇上只要放过容国公府其余诸人,臣妇任您如何处置都使得。”
徐温云扭了扭蛇腰,白皙细嫩的纤长指尖,顺着那双鞋履缓缓向上,顺着着他的缎面袍角,划过他的小腿,再往上……
“如若皇上还要臣妇,臣妇就随皇上入宫;如若皇上想将臣妇杀之而后快,臣妇此生也无怨无悔,能与皇上相 爱一场,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触电般酥麻的感觉,随着她的指尖,由脚背缓上移至小腿,一直蔓延到全身。
素久了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勾诱?李秉稹喘气声些微有些粗重,可他生生按捺下了这股涌动着的燥热。
他抬手钳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迫使其扬起头来,眸光宛若冬日寒星,浸凉凉的,让人不寒而栗。
“徐温云,容国公府是救过你的命么,让你连这种伎俩都拿出来,如此不遗余力?”
李秉稹显而易见还在生气。
撇开当年发生的所有事不说,真正令他寒心的,是就算四年后二人重逢,她在已经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下,却依旧并未主动坦白实情,且甚至想要带着辰哥儿,随郑明存远离京城。
所以究其根本。
在她眼中,他并不值得信任。
她宁愿选择待在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边,也要隐瞒借种求子的真相,阻止辰哥儿与他相认。
“你们一个两个的,好似都未搞清楚现在是何状况。
世间万物,朕若打定了心思想要,自取便是,由不得你们给不给。”
在这儿提什么交换的筹码?
呵,实则是连上桌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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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庭院中。
阿燕被提审之后,没有遭受想象中的惨烈酷刑,也没有白绫鸠酒……但却也并未允许走出庭院,所以她只能留在里头照料辰哥儿。
方才眼睁睁看着庄兴将夫人引入房中,可现在时间过去了许久,却还未得见主子出来。
阿燕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夫人这不会是出啥事儿了吧?
爱得越真。
恨得越深。
皇上是轻巧放过了她,可指不定在里头对主子上刑逼供呢?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得先想想办法才行……
阿燕想到了辰哥儿。
她蹲下身,“辰哥儿今儿是不是见了个穿着紫袍的伯伯?生得很英俊,身材特别魁梧高阔的男子?”
提起这个。
辰哥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笑得眉眼都弯了,奶声软糯道,“是哩,那个伯伯好厉害,他还说今后要教我弯弓射箭,骑马练武呢。”
“那个伯伯遇到了件烦心事,正生闷气呢,发了好大的火,现你娘在劝,只怕都劝不动……辰哥儿知道怎么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