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乱嚼舌根。”
这就显出手段雷霆万钧的好处来。
按照以往李秉稹杀尽砍尽的铁血手腕,莫说他如今只与个已和离的女娘逛逛街,就算当真强抢了个臣妻,朝中也没有几个人敢置喙。
且李秉稹这些年深居简出,嫌少出宫,基本上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配近身禀报公务,认得他这张脸。
而他们至少都是年逾三十的年龄,行事沉稳,晓得轻重。
李秉稹扭转过身,略带着几分温情,抬手帮理了理她垂落搅缠在一起的流苏,语调放缓,带着温情缱绻低声道。
“且你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好避讳的?如若当真被人撞见,朕就命那人跪匍在你裙边,给你磕头,让他唤提前唤你声娘娘。”
通常来讲,朝臣见了宫中地位低微的嫔妃,只会唤声“小主”,至于“娘娘”,仅特指位分在嫔位以上的称呼。
由此可见,其实他并不打算一直让她待在别苑中,今后终究是会安排入宫事宜,给她个位分的。
那这个“娘娘”,究竟意指什么位分呢?
是“云嫔娘娘”?
还是“云妃娘娘”?
“云贵妃娘娘”?
……总不至于,是“皇后娘娘”吧?
这些念头在徐温云脑中转瞬即逝。
比起钻牛角尖,将思绪陷落在那些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上,她宁愿将心思放在眼前的美食美景。
其实和离后的这段日子,除了晚上疲累些,已是她近些年来,活得最自在肆意的时候了。
虽说在名义上,二人还不是夫妻,可她俨然已经过上了想象中那种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的日子。
就算这是个梦,迟早会有破灭的那天,她也想尽力让它能更加迤逦绵长些。
“煜郎,咱们给辰哥儿买个物件回去吧?”
方才还说要将孩子抛诸于脑后,可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又哪里能真正放得下呢?
就像是以往每次出门,徐温云都会念着孩子一样,这次也不例外。
李秉稹点点头,暗衬了衬,
“给他买把趁手的桃木剑吧。”
“辰哥儿已经开始练武,也该学些简单的刀剑招式比划比划,若是真刀真枪的,只怕他年龄太小,伤了自己个儿。
买把桃木剑正好,还能驱驱邪气。”
做为一个母亲,徐温云很多时候都只考虑到了孩子衣食住行的部分,并不能从男性的角度,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所以父亲这个角色,确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徐温云眉眼弯弯,笑着点头,适时给予男人夸奖,四分真心六分吹捧道,
“天菩萨,要不还得说辰哥儿有个好爹爹,我们做女娘的,哪里能想得了这么周全?”
李秉稹晓得她多多少少有些故作奉迎,可依旧不妨碍他很吃这套。且他心中清楚得很,二人走到现在,是极其不易的。
自重逢后,二人的关系就格外剑拔弩张,这种紧张感,一直延续到了她入住到别苑之后。
而现在。
她终于由那个对他恐惧惊惶的臣妇,一点点卸下心防,开始日渐恢复往日生机,这是李秉稹乐意看到的。
二人走到个摊位上,上头摆着的大多都是些三到八岁孩童喜欢的玩具,摊边就摆了十数把木剑。
李秉稹格外细心,将那些木剑一一过手,掂量过重量配比,而后又端高至眼前,检查顺直度,且确认剑身没有任何凸起的木刺后……才终于挑中了把满意的。
正在随从上前付银子的间隙,隔壁有个卖鞋靴的摊主,眼见他们二人通身所饰之物都不是凡品,立即端着笑脸,热络招揽生意道。
“老爷夫人,看看鞋靴吧?
我家这靴,针脚又细又密,鞋底纳得又厚,里头还特意加了绵密的狐毛,穿着格外暖和舒适,尤其秋冬穿,正是合宜。”
二人倒也不枉费这番叫卖,凑上前瞅了眼,可摊面上摆着的这些鞋靴,若是寻常百姓穿着倒还受用,但论材质论款式……远够不上他们对鞋靴的要求。
所以并未再理会这摊贩,徐温云略略笑笑,已示应对后,就扭身走远了。
被那摊贩一搅和,倒勾得李秉稹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他脚步放缓,扭头望向身侧正兴致高昂逛街的佳人。
“云儿,你确是会针线活儿的吧?”
徐温云正被前头表演吞剑的壮士吸引目光,才撒了一把铜钱,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男人身上。
现在耳旁听他这么问了一句,只随意答道。
“那是自然,哪个女娘不会穿针捻线绣个花啊。可我志不在此,手艺算不上特别高超,远比不上珍儿能开绣坊,可是平日里缝缝补补啊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的。
煜郎若有衣角开线啊什么的,只管交给我,保准让你满意。”
其实宫中的绣娘手艺高超,就算有个衣裳刮破,线角开裂……也实在用不上她过手。
且皇家御用的东西破损了,更多是直接更换,断乎没有什么缝补之说。
所以李秉稹问她的用意并非这个。
“有一事萦绕在我心中多年,一直未曾得解……恰好云儿懂得缝补之道,那我不得不再问一句。
绣娘的针脚功夫,理应不会在一朝一夕间轻易更改吧?”
这还用问么?
当然,肯定,绝对不能啊。
徐温云不明白堂堂九五至尊,为何连这种常识都不懂,可既他问了,也只得耐着性子回答。
她眸光熠熠,望着人群中央那个喷火的少年,连声喊了好几声“好”以后,才扭头对李秉稹道。
“女娘手上的绣针针脚,就同你们男人勤学苦难的武艺是一样的,轻易无法更改。
习惯成自然嘛,改换绣法,至少都得要三五个月起,又岂会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变得了的呢?”
李秉稹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而后剑眉微挑,带着略微调侃的语气,话锋一转问道。
“……那四年前,那双你说熬夜缝补,亲自为我制作的皂靴,为何就有两种针脚呢?”
?
不是?
好好的,为何忽然提起这茬来了?徐温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眸光躲闪,慌乱眨了两下。
“那皂靴算得上是你我定情的信物,所以我一直好好收着,甚至还想过让绣娘,重新做双一模一样的出来。”
“奈何绣娘说,那鞋靴并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按照针脚看,那靴筒上的云纹花样,显然是后头添上去的……”
那双皂靴是临时买的。
只有那祥云花纹,才是她绣的。
可关于这一事实,徐温云肯定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在大脑懵然半瞬之后,她心虚到了极点,无甚底气,结结巴巴道。
“啊?这……
绣娘说有两种针脚么,呵呵,咳,估计是当时我连夜缝补,眼睛熬累了,阿燕帮我添了几针,是吧阿燕?”
阿燕万万没想到,主子会在此等情况下,拉她出来挡这一刀。这猝不及防的,整个人都激灵一下,手中拎着的大包小袋,都跟着抖了三抖。
阿燕紧张到连吞了好几口唾沫,面上神情尴尬至极。
她此时若是顺着主子的话说,那就是欺君的杀头大罪;可若是不就着这话讲,主子又下不了台。
她只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别着脖子,由牙缝中挤出几句话。
“额,或许吧,或许就是如此。
……也怪奴婢是个痴愚的,终究是年头久了,一时也有些记不清了……”
第九十八章
眼见这主仆二人支支吾吾, 语言不祥的,李秉稹自是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熬夜缝补,不过都是说出来骗他的虚言, 可怜他当年竟信了她的鬼话。
尤记得当年,她还如法炮制,将副一摸一样的鞋靴,赠给了镖队中的另个镖师。
所以他当时若没有及时回头,那她或许早已调转目标,去同别人生孩子了。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 越想就越觉得后怕。他如今提起这茬, 也没有想要秋后算帐的意思,最多带了些调侃之意, 随口一提罢了。
眼见男人默不作声,徐温云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信了, 还是没信。不过眼见他没有刨根问底,揪着那双鞋靴的来历不放, 便知他并非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其实那日在云玉宫的佛堂中,她曾见过那双皂靴, 就算事隔多年,也还是被保存得很好,由此可见他确是格外爱惜。
想到此处, 她柔声细语道了句,
“……当年那些旧东西, 我只怕煜郎瞧见不开心, 该扔便就都扔了吧。如若煜郎喜欢, 妾身再重新为你缝制双新靴。这一次,定不再假于他人之手, 可好?”
心中那些余留的怨怼,此时也在这番熨贴的话语中消散了不少。
她其实很懂得拿捏二人之间的情感节奏,线紧了就松一松,若是松了,就再拽一拽。
他压根没得选,只能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节奏走,并且乐得沉沦其中。
“……你方才都说自己绣艺不佳,我就不为难你。毕竟我的鞋靴在不同场合之下,都有固定规格,工艺繁复得很,只怕你做不来。
就给我纳双鞋垫吧,那个简单,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徐温云知他这是为了自己考量,可奈何一时之间,那莫须有的胜负心冒了出来。
“看不起谁呢,我的绣功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差劲,以往在衡州还未出嫁时,弟妹们的衣物还都是我绣的呢。
阿燕最清楚了,不信你问她。”
对比起身前挡刀,果然溜须拍马,才是阿燕最擅长做的。
她适时站了出来,大改之前的怯懦卑弱,眼神坚定不移,言之凿凿道。
“这一点,奴婢确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