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喜静,屋舍都会更偏远一些,不过也都在镖师们目之所及之内,若有何事唤一声也能支应。
天色已晚,陆煜淋瀑净身后,回到驻停的营地当中。
因着客卿的身份,马镖头也特给他备了个独间,可眼见镖队中还另有些老弱,他便将房间舍出去了。
此时下意识望向徐温云的房间……
她今夜倒未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既没有带着婢女出来寻他,也没有整夜点烛未睡,想必她对自己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时间久了,镖队一散,就会将他抛却到脑后了吧。
下意识的,男人躺在了个肉眼瞧不真切,却又离她最近的位置。
月明星稀,万物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雀之声,及风吹树叶的簌簌响动。
忽然。
传来地上枯枝的细微断裂声。
陆煜阖上的眼眸,瞬间睁开,眸光骤亮。
来者也不知是什么路数,内力极其深厚,轻功极佳,甚至连镖队中的武力高强的镖师都未惊动,直直朝徐温云的那间民舍扑袭而去,他立即运气上前,紧随其后,晚了半步……
赶到时,窗橼哐啷一声已被砍破,刺客侵入,举起短刀,直接朝徐温云的要害处猛力刺去。
那是杀招!
这刺客使出了所有的内力,如猛虎下山,迅猛而致命,是抱着必成的雷霆一击!
“夫人小心!”
与徐温云同塌的阿燕,想也不想就爬起身来,挡在了她身前。
陆煜翻入房中,出招制止,那杀招的力道瞬间被卸去大半,刺客被一掌掀翻在地,由口中猛然吐出口鲜血来。
眼见一击未成,又显然不是对手,那刺客倒也不恋战,踉跄着翻窗而逃,朝地形更加复杂的山林深处奔遁而去。
陆煜眸光一沉,欲要追去赶尽杀绝,徐温云却急忙从榻上迅速爬起,披发裸足,伸臂拦在他面前。
她眸光中尽是遭遇刺杀后的恐惧与惶然,嗓音都在颤抖,
“陆煜别走!”
男人薄唇微抿,狠了狠心,抬脚准备绕过她。
“那人不除,必成大患。”
“奴婢这就去通报马镖头他们一声,人由他们去追!指不定那刺客还有其他帮凶呢,陆少侠还是留在此处,照应我家主子吧。”
阿燕甚为机灵,抓上氅子就踏出房间,甚至还贴心将门关掩上了。
眼见苦苦寻觅了好几日的人,终于现身在眼前,徐温云不由眼泛湿润,她当真被折磨得有些疯魔了,才会想到以命为引,诱他现身襄救。
可除此以外,她也实在是别无他法。
那暗卫得了她的令,将这场戏做得很真,那把尖刀刺过来的瞬间,她当真以为要死在此处,说不怕是假的。
可见到眼前之人,又觉得一切都值当了。
四下已无人。
徐温云想也不想,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好似只有抱得足够紧,这个人才不会转瞬飘走。
“难道只有在我生命垂危之际,你才肯现身么?若非方才那个刺客,你是绝不会搭理我的,是么?”
徐温云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中,语气中充满了自锉与沮丧,她实在气不过,用额头轻撞他胸口几下,以泄这几日心头的淤气。
然后双臂又将他搂紧了几分。
仰脖抬眼,掀起乌羽般纤长的眼睫,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好似受了无尽的委屈,仿若只被捕的幼鹿,惊惶又无助。
“可陆煜,你不能这样的……”
“你不能亲了我,扭头就又躲着我。”
第十七章
“可陆煜,你不能这样的……”
徐温云并不蠢笨。
由那夜肿胀的唇瓣,被面上散发着男人独有的气味,以及陆煜反常到极致的态度……实在不难猜出二人发生了什么。
她那时醉得无知无觉,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可由嘴唇肿胀的程度来看,二人绝不可能仅仅是浅触即止,他必然不可自控,吻得很深,吻了很久!
分明已动心到了极致,却为何忽然抽*身?这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你不能亲了我,扭头又躲着我。”
莹润清辉月光,顺着残破的窗橼洒落,将她身上浅白色的丝绸寝衣照得流光溢彩。
万千青丝随意散落腰间,雪足着地,眸光灼灼,清艳动人,犹如夜间不染凡尘的凄魅幽灵。
贴上来抱住他那刻,陆煜翁然一震,浑身都僵直,靠着极强大的定力,才抬手想要将落在腰上的双臂掰开。
“那日之事,不过意外。
男女授受不亲,周娘子此举甚为不妥,你先将手放开……”
“我是醉了,可莫非你也喝醉了不成?
就算是我主动,你若不愿大可将我推开,又何至于将我吻成那般见不了人的模样?你让我放手,不过就是又想躲着我,看我为你抓心挠肝罢了,我偏不放!
陆煜,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却那样对我,可知这几日我有多伤心么?”
患得患失是有的。
惊恐忧虑也是有的。
唯喜欢爱慕,却是一丁点都没有的。
什么情爱,什么沉沦,什么难以自抑……统统都不存在。
在徐温云心中,陆煜不过就是那醉春碎魂丹的解药,不过就是她借种留子的工具,她绝不会昏头涨脑,让自己深陷其中。
腰间的力道愈发紧,陆煜甚至能感受到她柔软身体的完美曲线,再加上这些的石破惊天之语,他的气息愈发紊乱。
以前也曾遇过些女娘的示好,可那些世家贵女大多隐晦含蓄,眉目传情,写诗传意,点到即止。
哪里有这寡妇如此直接热烈?
简直是恨不得将胸膛破开,把心剥在他面前自证。
陆煜下意识有几分无措,眸光晦暗,垂头望向她的眸光亦带着惕然,
“娘子的心意,历来都来得这般汹涌澎湃么,不过才相识短短几日,就谈上喜欢了?”
“感情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有些人相识再久都成不了亲,可有些人单望一眼,便是惊天动地!”
这些不走心的情话,她信手拈来,顺嘴就脱口而出。毕竟明日醉春碎魂丹就要毒发,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
她竭尽全力的表演。
继续巩固着深情人设。
“你我如若无缘,为何头次见面我就唤你夫君?为何这趟镖队正好顺路去的是津门?为何两次三番襄救我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
分明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恩惠,上天安排我们相遇,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莫非你不这样觉得么?”
原以为这几日的行为,已是在无声中表明了态度,未曾想这寡妇的执念竟这么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此番表白,并不足以彻底冲溃陆煜的理智,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稳住心神后,最初的想法并未改变。
未免让她泥潭深陷,干脆狠了狠心,将话彻底说绝了。
“就算是缘,也是孽缘!
强扭的瓜不甜,周娘子又何必这般苦苦痴缠?世间好男儿多得是,据我所知,队中就有好几个镖师皆对你有意,你又何苦揪着一个我不放?
且若真论起来,你我也并不相配。”
强扭的瓜究竟甜不甜,须得尝到嘴里,她自己说了算!
话说得再狠厉,可徐温云还是听出了几分松动的余地,分明这人已经动心起念了,却将她往外推,莫非有什么苦衷不成?
“你若当真对我无意,那夜的吻又算什么?莫非你当真只是个想要占我便宜的登徒子不成?”
陆煜何尝又不无奈?
可冰冷的现实就摆在面前,他眼下在朝堂中羽翼未丰,太子党不知何时就要对他亮起刀刃,眼下正是要利用空缺的王妃之位,拉拢朝臣,结交世家的关键时期。
为了与那些权臣结成利益共同体,他可以蒙眼娶个贵女做正妻,甚至或许也会纳上好几位妾室……这并非不可能!
若贪心下作些,他也大可将她收房,可凭她的出身,就算是入府做个烧火丫头都不够格,今后能给个通房的名分,就已是莫大的抬举。
可若她得知会是那样的结局,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么?
她眸光盈盈,颇有些不依不饶。
“且我们分明外貌登对,脾性互补,这一路来,所有陌生人都以为我们是夫妻,你却说我们不相配,那便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究竟到底是哪里不相配?”
既然她执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便不妨将话说得更直白些!
陆煜的语气不由略略提高。
“家世不般配!
门第不相当!
其间隔着世族门阀观念,难以僭越!”
。
徐温云仰头望他的眸光,终于不再是幽怨,而是略带了几分舒心与怜悯。
原来如此。
没想到陆煜这个人,瞧着英勇无畏,却也有自惭形秽的时候。
她默了默,箍他窄腰的手臂略松了松,然后带着几分抚慰的意味,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