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那把坐拥天下的龙椅尔。
眼见陆煜沉着眉不说话,徐温云便瞬间明白,这人终究还是将脸面看得更重,他打心底里便觉得男人比女人要高一等,若要在女人面前示好卖乖,那就是丢人跌份儿。
徐温云心中有些失望。
其实他说得没错,在镖队中,他确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可她也有作为女子该有的骄傲,不是什么可以被任何人招之即来挥之即的。
可她对他无情。
他对她无意。
这么想想,又觉得二人更合适。
比起去伤裘栋的一颗真心,还不如与他相互利用,如若他当真是只图她这幅身子,那她大可以放下欺瞒的愧疚,只贪要他的种子。
徐温云确舍不得撂开手,可之前那些龃龉不快,也不能因为他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不妨留道让彼此都能喘息的空隙,若他还能向前一步,她那时候再顺势而下,也显得能更加娇矜些。
“你既说愿为我效劳,那我也不是不能再给个机会。
明日得闲,我打算在岳州城中好好逛逛,裘镖师护我左右必会到场,陆客卿如若有空,也一起来啊……陆客卿聪明绝顶,理应清楚如何能做让女子欢颜吧?我明日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呢……”
女人的语气,轻挑中又带着挑衅。
明晃晃就是设下擂台,让他明日与那裘栋相互竞争,在她面前争相讨好卖乖,看看谁能最得她心意。
荒谬绝伦。
滑天下之大稽。
若当真是个忠贞洁妇中了此等媚药,宁可白绫悬颈,誓死也要守护清白。
这寡妇却反其道而行。
将自己的初夜作为筹码,悬于高空,引人竞相争夺,在她面前讨好取悦……这与那秦楼楚馆,头牌拍卖初*夜的行径,又有何不同?
后者砸钱就可以,甚至还能少花费些心力。
徐温云已然察觉到他的不悦,却并不怎么在乎,饵已经抛了,至于愿不愿意上钩,那是他的事,反正她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可惜耽误了这么久功夫,对面灯火渐熄,已快到安歇的时候,她已错过最好的渡船时机,既如此,不如打道回府好好安歇。
“这只钗镮既好看又实用,陆客卿必费了许多心思,多谢,我很喜欢,可无功不受禄,不好平白无故收你东西,我会以以市价五倍的价格,让阿燕结算给你。”
其余话不必多说,徐温云扭身就走。
她回到院中,又将那只钗取出来,在灯光下好好观赏一番,只见在靠近钗冠的隐秘处,篆刻了圈细致的云纹图样,暗合她的名称……她见了不禁莞尔一笑,那人瞧着呆板痴楞,却并非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经过前些日子那番筹谋折腾,徐温云忽一下就不急了,子孙缘也是个玄学,急也急不来,谁能做她孩子的生身父亲,想来老天爷自会安排。
翌日。
约定好的出行时间一到,徐温云准时出现在了客栈门口,除了早就候着的裘栋以外,再无旁人……
陆煜那家伙竟当真没来?
徐温云下意识左右张望了番,心中不由生出些失望,不过她昨夜既敢说出那样离经叛道的狂言,自也预料到了几分这样的结果,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并肩与裘栋走在一起,投入到了接下来的游玩中……
。
这头。
微风将平静的湖面吹出皱褶,波光粼粼浮动,远处是层层叠叠的翠绿山峦,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端得是水天一色的奇景。
宽大透亮的窗阁大开,男人正对着美景兀自下棋。
可他好似既无心观赏景色,又沉不下心来落子。
影卫如风般穿梭,片刻不停在院中往返,恭敬埋首拱手禀报。
“那人给周夫人推荐了早餐铺子。”
“那人执筷给周夫人夹了个烧卖。”
“那人屈身为周夫人提了裙摆。”
“那人凑近,吹去了落在周夫人肩头的飞虫。”
……
陆煜确是瞧不上那寡妇的矫情做派,更不可能拉得下脸去取悦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原是不欲再去淌她那趟浑水,可或是鬼迷了心窍,他人虽未去,心中却莫名放不下,调遣眼线,暗中监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可越听,心气就越发不顺!
他甚至能通过影卫带回来的这些只言片语信息,可以脑补出周芸在面对裘栋时,是何等地刻意做作,含羞娇俏,眼含勾诱。
该死!
那裘栋是眼瞎耳聋了?面对她的故意亲近,莫非就不觉得奇怪?莫非看不出她不怀好意?至于那样刻意逢迎,讨好卖乖么?
“那人眼看周夫人要被车架撞倒,立即伸手去搀,周夫人站稳之后,却并未立即松手……而是,而是……”
影卫语顿半瞬,抬眼迅速瞧他的脸色,复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而是牵过那人的手掌,数起了十个指头的螺纹图案,还道他手指头上有两个螺纹,按照一螺穷二螺富的说法,今后必定富贵无极……”
陆煜按捺再三,忍了又忍,听到现在终是再也绷不住,蓄力将指尖的白子捏按至粉碎。
好好好,周芸她好得很!她难道就这样心急?已不满足于眉目传情,甚至开始动起手脚来?一想到她对旁的男人肌肤相触,指尖相连,相互摩挲……他简直就觉得要呕出一口血来。
那磨人的妖精。
今后必要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
*
蟠湖乃祁朝的第三大湖泊,岳州靠湖而建,处处都风景宜人,湖上的渔民们忙碌的身影,与远方的帆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副极具生命力的画面。
与裘栋出来游玩,初时倒也算得上顺利,可后来不知为何,二人的行程总是受阻。
首先就是莫名来了群拍花子,将二人冲散。
好不容易汇合,裘栋的荷包又被人抢了。
待将荷包夺回来,她又被个玩泥巴的孩童冲撞,裙摆脏污。
想吃的店铺爆满。
就连去泛舟游湖,船底都在漏水。
……
总而言之,就是各种不顺,各种狼狈。
也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会这么倒霉呢?这一桩接一桩的,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不让她好过似的,虽说都不是些什么大事,却也足以坏了徐温云游玩的好心情。
在这期间,裘栋倒表现得可圈可点,并未显露出丝毫不耐烦,也处处妥帖周到,可或是因为有这层雇佣关系在,又或是裘栋有些紧张,二人相处起来,完全就是她在发号施令,而他毕恭毕敬。
除却她主动营造出的些许暧昧,其余大部分时候,徐温云都觉得自己是在同个高等仆人相处,实在有些索然无味,穷极无聊。
徐温云不禁想起陆煜。
那人是面冷了些,嘴毒了些,不上道了些,可二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终究擦出过激烈又耀眼的绚烂火花。
此时她只是有些许感慨,并未生出其他的想法。
直到故技重施,将裘栋引去医馆后,大夫的诊断,让她彻底心生犹豫。
“这位郎君身子骨尚算康健,但需好好养护身上那几处刀伤旧疾,还要预防由娘调养由娘胎中带的哮喘之症,平日里要忌食生冷,遇事也莫要激动……”
哮喘之症?
裘栋竟有哮喘之症?
大夫后来的话,徐温云再也听不下去,满脑子都只有这四个字,她虽不通药理,可却知哮喘之症是会遗传给孩子的,她后来旁敲侧击细问,大夫说裘栋的哮喘倒也并不严重,除了偶尔冬日里季节交替之时会犯一犯,其余时候无碍。
可此事岂能冒险?
她宁愿选择不生,也不会选择生下个或会有遗传疾病的孩子,单凭这一点,裘栋就不能做她孩子的生父,也实在是怪自己太过冒进,裘栋这头压根就还未十拿九稳,她竟就无视陆煜的示好,甚至还道出那些猖獗之言。
现在好了。
不仅和陆煜闹掰,就连裘栋这个备选也因身体原因告吹,实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头都没了着落。
那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继续在镖队中物色新的人选?可脑中将余下镖师们的面容一一划过,扒拉一圈下来,简直是连一个亲得下嘴的都没有。
那再回去找陆煜?
……她倒是能屈能伸,可以拉得下脸去求和,可凭陆煜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未必就肯就范,只怕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且瞧今日他没来,就知此人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徐温云浑浑噩噩走在路上,正混沌想着……
抬眼就在穿梭不止的人群中,望见了张熟悉的英武面庞,身周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他的身影真切分明,颇有种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玄妙感。
他冷脸如旧,剑眉微蹙,通身都散发出凌厉,凛然如泰山的气质,与周围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
徐温云原以为那不过就是幻影。
直到他沉着眼说话,扯了扯嘴角,语气冷冽如霜,略带质问。
“看来这半日,周娘子玩得很尽兴呐……”
这语气颇有些不善,按照徐温云之前的做派,高低得呛声回敬几句,可裘栋的哮喘之症,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在陆煜这个最佳选择面前,她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硬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不得不掉转头,再继续考虑陆煜,可回想起之前在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态度,她实在有些悔不当初。如今在陆煜眼中,必然认定她就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
她只觉实在是尴尬极了,僵立当场,脸上有些讪讪,扯扯嘴角,尽力显露出个自然的微笑。
“……陆客卿怎得来了?”
身侧的阿燕凑上来,贴耳低语道,
“夫人方才愣神许是没听见……镖队与岳州分号对接时,镖品数额出了岔子,马镖头遣裘镖师立马回去核对,陆客卿这是被派来接岗的。”
原来如此。
徐温云心中原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陆煜或是为她特意赶来,谁曾想人家是为公事而来的,脸上不由闪过些落寞。
陆煜沉眉。
天知道为搅乱二人的约会,他暗中使了多少绊子,就连裘栋被临时调回镖队,也是他在刻意安排……他从未想过那些排兵布阵多年,只为成就大事的暗桩,会有朝一日大材小用,耽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寡妇身上。
可就算心中在意这寡妇到了极点,嘴上也绝对不能承认,只能心里兀自憋闷着,且瞧她还一脸落寞,他就更加恼火,背在身后的手掌紧握成拳,脸上神情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