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被摸了个猝不及防。
一把抓住她那双作乱的双手,指尖在她守宫砂上蓄力揉搓,气息微乱道,
“……你此等行径,哪像个如玉完璧?
浑然就是个驰骋情场的风月老手。”
徐温云笑着眨了眨眼,带着十成十的委屈解释道,
“人家不过就是春闺寂莫时,多看了些画本图册,怎得就和风月老手扯上关系了?煜郎若不喜欢,我不闹你便是了。”
说罢,就要娇嗔着由男人怀中挣出来,陆煜哪里舍得?他的心绪都被这妖精搅乱了,反而将她搂得更紧,附低了身子在她耳旁,嗓音嘶哑道,
“……不妨再同我说说,你还从那画本上学了些什么惑人招数?”
“急什么?
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与煜郎听。”
眼见男人被调起了胃口,徐温云反而不着急了。
她抬起柔荑,用指尖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囫囵画了几个圆圈,复又将人推开,不带半分留恋,立马起身撩帘而出,抽身离开得那叫一个决绝,好似闲来无事时,逗弄了只猫儿狗儿而已……
男人只觉好似又遭了她耍弄,不过他并未不悦,反而在其中抿出了些许乐子。
嘴角噙着一抹笑,复跟了上去。
车架停靠的位置,离云水雅居门口还有段距离,需要走上一小段,未避免撞见镖队中的熟人,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倒颇有默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不出丝毫亲昵之态。
就快要走到门口,二人齐齐望见马镖头与裘栋由云水雅居行了出来,正要上前打招呼,徐温云却瞅见前方走近了个眼熟的男子。
他身形高阔,相貌一如记忆中般端正,着了身靛蓝色的衣袍,显得比以往更加老成稳重,负手静立在阶下,有种海纳百川的沉静。
阿燕认出来人,立马快步上前,着急忙慌扯了扯主子的袖摆,
“夫人,是许…许公子…”
是许复洲没错。
依稀记得之前阿燕提过,许复洲是在岳州当差,可岳州城这么大,按理说不会遇见的,可他为何会乍然出现在此处?
徐温云心生出些紧张…
这一路以来,众人都只将她当作孤苦无依的寡妇周芸,无人知晓她实则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媳徐温云,而许复洲只需如之前在衢州见面时,谨守礼节唤她一声“郑夫人”,那便能直接戳破她的真实身份。
望着许复洲缓缓朝前走来,徐温云顿然无措,只眸光震动,大脑懵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许复洲倒未唤她“郑夫人”……
却眸光温热,语意中带着浓厚的眷恋,近乎呢喃道了句。
“云儿,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僵立当场,眸光中带着疑惑与探究,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
马镖头:这小寡妇确实招人!
裘栋: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竞争对手?
而站在她身后的陆煜,听到男人如此亲昵唤她“云儿”,眸光骤然沉冷,通身都散发出些凌厉来。
而徐温云本人,随着这声久违的别称,脑中骤然涌现出以往的种种美好,一时也有些感慨万千,微默了默后,终究没能如从前般唤他一声“复洲哥哥”,而是微微屈膝,转手行了个礼。
“……许公子见安。”
许复洲感受到对面黑衣男人散发出的敌意,不由多望了他几眼,虽说作为个侍卫随从,此人气质有些太过气宇轩昂,可他倒也并未多想,只被徐温云流露出的生分刺伤,脸上闪过几分复杂神色。
“原也是巧。
阿志今日正好去湖边的画舫当差,回来就道碰见个姑娘,相貌与你极其相似,他自小跟在我身边当差,理应不会认错,我便想着来瞧瞧,谁曾想,竟真是你……”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公子不妨随我入云水雅居中,坐下喝盏茶水?”
徐温云回过神来,担心他再说下去或会露馅,只急急截断他的话语,微微倾身,将手往前一送。
许复洲自无不可,眼底透出些欢欣来,微微颔首,随她入内。
*
千米之外的湖岛之上,独建了座湖心亭,在若隐若现的水雾缭绕间,宛若触不可及的天上仙境,微风吹过,将庭中对坐的男女衣摆吹得荡漾,衬得二人如同飘逸绝尘的仙人。
因相隔甚远,且周围有鸟雀鸣叫,湖拍打岸之声,压根听不清二人间的对话。
马镖头哪里舍得放过此等热闹?
他与相熟的官差打探过消息后,就打着保护人镖的幌子,留了下来与另外二人隔湖相望。
“那人唤做许复洲。
不比你们两个白身,人家可是个官爷,官还不小,自竟宁三十七年考中之后,因政绩斐然,备受百姓赞誉,短短三年就被提拔为五品知洲。
按理说论相貌品性,论才学前程,合该早已娶妻成家,可不知为何,都年方二十三了,却至今未婚。”
出于搭台看戏的心理,马镖头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与二人分享着此人的身份背景。
陆煜闻言。
面色如常,并未接茬。
裘栋却忽一下就急了,
“我瞧他方才那样,必是与周娘子有些旧情,否则岂会叫得那般亲热……这人总不至于是因着芸娘子,才一直不娶吧?”
“或有可能。”
看热闹不嫌事大。
马镖头唬着脸,拿出了刑侦探案的专业精神,继续煞有其事道。
“据我所知,这位许知州亦是衡州人,与那周娘子乃是同乡,且瞧这二人差不了几岁,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嗳,这可不就是他乡遇故知,破镜重圆的戏码么?”
裘栋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很是颓丧,不禁朝陆煜投去同命相连的眸光。
“若当真如此,你我或都没戏了。
人家可是走仕途出来的读书人,二十三岁的五品,开朝以来都没几个,又岂是我等出身草寇的莽汉比得上的?”
马镖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良禽择木而栖。
做为个丧夫寡妇,又还能指望嫁个什么如意郎君?若我是那周娘子,遇上个许复洲如此有才干又念旧情的,干脆直接洗手嫁与他做妾!知州独妾,已是很了不得了,若再生个一儿半女,何愁没有出路……”
裘栋沉阖上眼,深叹了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当真如此,我又岂能阻了周娘子前程?陆客卿,终究是你我二人配不上她。”
一个蓄意挑拨。
一个消沉丧气。
二人一唱一和,原还想再唏嘘着说叨几句,眼角骤然瞥见明晃晃的白光闪过,忙靠着习武的直觉偏身躲过,定睛一瞧,原是把利刃将将擦着面门砍下。
方才不语的男人,利落收刀入刃,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吵。”
这俨然是收了力道,否则哪儿还能容他们站着喘气?二人额间沁汗,对视一眼,眸光中尽是惊骇,只默契噤声,不敢再有半分造次。
*
这头。
湖心亭中,石桌两侧,许复洲与徐温云相对而坐,泡好的茶水腾然冉升,氤氲了彼此的面容。
许复洲的眸光定落在她脸上,不舍挪开半瞬,细细端详,好似要将其深记入骨。
“时光荏苒,你我上次这般坐在一处喝茶,还是四年前入京赶考时,你来为我送行……云儿,这些年郑明存待你如何?你过得可还好么?”
徐温云有些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欲与他去扯那些旧事,只牵起嘴角笑笑。
“……劳你挂心,我很好。”
可就是平淡的一句,忽就让许复洲激动起来。
“莫非在我面前,你也要粉饰太平?荣国公府的车队早在三日前就已经过岳州,我还特意在高处目送,想着或许能望见你一两眼……可你人现却在此处,他郑明存若当真对你好,岂会丢下你独自一人,同那些来路不明的镖师们在一处?”
。
徐温云沉默半瞬,硬着头皮解释道,
“并非是他扔下我不管,不过是路上出了些岔子,我耽误了行程……”
“你还要瞒我?
哪怕在徐家做庶女受嫡母打压时,你也从来都是满眼笑意,欢乐如鸟雀般,可你嫁入郑家三年,我在雅集宴饮拢共见过你五次。
你一次比一次消沉,一次比一次沉寂,仿若带了面具般,笑意从未达过眼底……你在郑家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变成那样?你可知我瞧见了有多心疼?”
徐温云原以为自己佯装得很好,毕竟她连最亲近的弟妹都瞒过去了,可许复洲却只一眼,就看穿了她这三年来的强撑与逞强。
那是种知音难觅的感动。
徐温云眸底涌出些晶莹,她有些难堪,只微微别过脸,望向远处的湖光山色。
“许公子说这些,便是逾矩了。
其实我已嫁做人妇,委实担不起你这番惦念,过得好与不好,实则也不再与个外男相关。
许公子与其将心思放在我身上,还不如正经娶个妻,成个家,待家宅安定了,也就慢慢将以往的事淡忘了。”
可她越是这般拒人于天里之外,就愈发让许复洲心头懊丧,他脊背绷紧,双掌都紧握成拳。
“忘?你让我如何忘?我每每想到此生你都不能伴在我身边,我心头就要呕出一口血来!这一切权都怪我,都怪我必要等高中皇榜,功成名就后再上门提亲,否则岂会让他郑明存捷足先登?是!他是公侯门楣,家世显赫!可你们齐大非偶,并非良配啊……”
徐温云实在听不下去。
干脆腾然站起身来,背对他面向微有波澜的湖面,眉尖微蹙,语气也添了几分冷霜。
“有缘无份罢了,已过去整整三年,你何至于还如此钻牛角尖?我留在此处与你喝茶,是盼着能为你解解心结,而不是想听你同我牵扯那些陈年往事的!”
许复洲眼见她如此态度,心里也愈发难受,抬眼痴望着她的背影,温热的眸光中透着眷恋。
“若非他郑明存横插一脚,你我又岂会有缘无份?
……云儿何故还要为他遮掩?这门婚事分明就是有诈!为何郑明存仅见过你三面,就摒弃门户观念执意娶你做妻?为何你灌了三年汤药却还迟迟不孕?为何事已至此,郑明存却不愿休妻,也不愿纳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贵眷圈中,早就暗暗传开他身患隐疾,娶你回家,不过就装点门面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