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栋吃痛,只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带着些微的委屈,以及浓厚的遗憾道。
“也罢。
我对周娘子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马镖头有所不知,我才陪周娘子逛了半日岳州城,就见她花出去了整整三十两……就我在镖队中那点月例银子,人家就算愿意跟我,我也担心她吃苦受罪,唉……”
马镖头见他掩了心思,才终于放下心来,又见眸光落在那个通身散发着寒气的黑衣男人身上,语意深长交代道。
“今后他们二人的事,你莫要掺合其中,在陆客卿面前更要注意言行举止,莫要触怒于他。
……那人,并非你我能得罪得起的存在。”
*
襄阳城。
寸土寸金地段上的精致别院中,华庭在望,雕栏画栋,庭前花团锦簇,浮尘也无。
郑明存正在书房埋首案牍,处理公务,空气中安静到只有纸张滑动的翻页声。
此时个影卫上前埋首禀报。
“给夫人留下的那三个暗卫皆已殉职,在蛮莽山附近寻到的尸身。
对方是顶尖高手,一刀毙命。”
三个暗卫,都死了?
那可是从小豢养,历经层层选拔出来的金牌暗卫,怎可能会全部殒命?莫非是她路上了什么难以化解的危机?
郑明存正翻页的指尖顿足,骤然抬头,眸中带着如刀的锐利,语调中略带了些微颤抖。
“她呢?
总该不会,也死了吧?”
“夫人是否无碍…还未可知。”
影卫心中一凛,将头愈发埋得更深了些。
“郎主恕罪,实在是那片太过荒芜,好几处暗哨都已废弃,消息通传起来极为不便。
不过属下在扬威镖局打探到,夫人所在的那趟镖队,前日夜在岳州城云水雅间溺死了个人,可理应不是个什么要紧的主顾,有那群镖师在身侧擎护着,她应当出不了岔子。”
他这位夫人,脑瓜子倒是机灵。
竟想到跟着镖队一路入京。
不消说,那孩子的生父,也必会从随行的镖师中找。
算算日子,那醉春碎魂丹已经发作过两次了。
她理应寻到目标了吧?她最好寻了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男人,这样今后养起孩子来,他心里也不会那么膈应。
之前暗卫传回来消息,道她正对个镖师死缠烂打?
这倒不由让郑明存心生出几分好奇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会将徐温云的美貌视若无睹,拒她于千里之外?
亲闻不如亲见。
郑明存瞬间拿定了主意,见手中的文本啪得关合上,冷声吩咐道。
“传令下去,我因公要在襄阳城耽搁两日。
除近身几个随从留下以待差遣外,其余人等继续朝京城行进。”
第二十四章
车队缓缓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 车轮碾过碎石之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列前黄蓝相间的镖旗迎风招展, 镖车两侧的镖师们排列整齐,宛若条长龙在山间穿梭。
山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这一路的山匪都已打点好,以至于马镖头的精神可略略松懈,能与身侧的男人扯些闲天。
“春秋是适宜押镖的季节了,不冷不热的, 你是不知, 去年冬日里那个冷呐,我掌心都生了冻疮, 马儿钉了蹄铁都打滑。”
“离襄阳也就这么两日的路程,那厉嬷嬷竟就溺亡了。人是襄阳郡守签了死契的家生子, 死在路上不好发丧,免不得拖着棺椁前行, 这麻不麻烦得另说,主要是实在晦气, 我老马头押镖这么多年,还鲜少出这样的事故。”
……
陆煜将这些话一一落入耳中,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着, 显然没有搭腔的心思,马镖头倒是看出来他有心事, 只偏身凑过去, 格外关切问道。
“今日见你比霜打的茄子还要颓?
怎的?又和周娘子闹别扭了?”
。
陆煜由这话语中, 抿出了几分探人私隐的恶趣味。
可马镖头是狭义之人,又比他年长许多, 陆煜打心底里还是非常敬重这位镖队中的主心骨,主要也是心中太过憋闷,又不太擅长处理情爱关系,所以蹙着两道剑眉,颔首算是承认了。
“啧。
你这又是怎么得罪她了?”
?
不是?
凭何二人起了龃龉,马镖头就自然而然默认是他的过错?
他不过就是希望她能更加谨言慎行些而已。
毕竟现在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待他事成之际,她必是要入宫做娘娘的,那后宫可是女人的战场,步步惊险,抬眉转眼间就能让人香消玉殒。
凭她现在的性子。
只怕上午站着出去,下午就躺着出来,挺尸被埋进坟茔了。
这些话不好同马镖头细说。
“……她太过恣意妄为,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我不过想让她改改,免得今后碰壁。”
“元白,这便是你的错了。”
马镖头仔细侧耳倾听了番,唬着脸说完这句,紧而眯着眼睛,煞有其事指点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
周娘子她丧夫不久,若再不牙尖嘴利些,凭她那姿貌,早就不知被人生吞活剥多少次了。
且我只这么问你,周小娘子入镖队这么久,你可见她被旁人欺负过?”
马镖头眼见他沉着眉眼不说话,便知他是听进去,只继续道。
“……且她现在不是还没改嫁么?你就让她快活一日是一日呗,待改嫁之后,上头有婆母压着,下面有奴仆要管束,平日里还要打理庶务,都无须你多说,她自然而然就会收敛性子了。”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比起家宅,皇宫只会更让女子沉寂。久居深宫中的女人,大多安静得像一尊菩萨,看上去是娴静,实则是心僵麻木。
与其让周芸变成那样,还不如保持现状,虽说闹腾了些,但好歹身上有些人气儿不是?
陆煜朝马镖头微微颔首,
“元白受教了。”
或确是他插手太过,她心中有气也正常。
等待会儿镖队午歇,她来寻他一同用膳时,他大可温言哄上一哄,揭过二人间的龃龉。
可反常的是。
平日里车架靠停的瞬间,她就迫不及待欢快跑到来寻他,可今日左等右等,竟一直未曾瞧见她的身影?
陆煜望见四周并无佳人,便担心是她身体不适,立即快步朝车架走去……谁知还未走近,阿燕就迎了上来。
“陆客卿留步。
我家夫人身子乏累,正躺着歇息,吩咐了不让人上前叨扰。”
这身子乏累的原因,自是因他不知轻重,索取太过……陆煜对此心知肚明,可脚下步子微顿,就继续向前。
“我去看看她。”
“不必了。”
却被阿燕伸臂阻拦。
“陆客卿,我家夫人还说了,她虽与您情意相通,可一则她现还是鳏寡之身,二则镖队中人多眼杂,若与您时时出双入对,同吃同住的,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她是个放浪形骸守不住的,所以无论人后如何亲昵都好,万望您在人前避嫌才是。”
?
这番话落入耳中,陆煜只觉愈发莫名其妙。
名声?
周芸若当真是个在乎名声的,那头几日又岂会对他死缠烂打?那些对他的殷勤示好,穷追不舍,镖队中人早就都看在眼里了。
现都与他在榻上耳鬓厮磨过,她竟又反其道而行,想着要避嫌了?
莫非不觉得可笑么?
派个婢女来堵他,不过就是因晨时的不快,在闹脾气不想见他罢了。
其实若当真有什么情绪,两个人将话说开就好,何故要使这些小性子?若刚在一起,就纵得她如此不知进退,那今后还了得?
陆煜心头也生了不快。
不由想到待他今后日理万机,为朝堂心力交瘁之际,莫非还要个女人面前软声卖乖不成?
他也不惯着她。
只沉下眉头,扭身拂袖而去。
“夫人,他走了。
带着气走的。”
徐温云原平躺在车架上,手里拿了本风月画本,正看得津津有味,听了这话,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慵懒地又翻了个身,又往嘴里的塞了块麻辣牛肉干,另吩咐阿燕,“去,帮我去向店家讨点热水,咱冲奶饮子暖暖身子。”
阿燕冲泡好奶饮子,将它仔细装在水囊中,回到车架上后,将其递给主子,生怕主子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得又重复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