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
镖队就悠悠驶入了襄阳城中,浩浩荡荡停在了当夜要下榻的旅馆前。
徐温云养足了精神,已迫不及待想要好好逛逛襄阳城,因着安全起见,她邀了陆煜这个保镖同游,办理完所有入住手续后,踏步出了旅舍,抬眼就望见在阶下等候的男人。
他今日终于换下那一身黑,穿上了前几日在岳州城中采买的衣裳,通身靛蓝,配上腰间锦白的绸带,将他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势消减了些,显得清澈冷峻,醇厚沉稳。
有一说一,能有这么个相貌不凡,英武出众的男儿作陪,她心中到底是欢喜的,可若他能不板着那张脸,能多笑笑便更好了。
襄阳古来就是军事重镇,有“华夏第一城池”之称,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商旅交易也极为繁华,且今日正好赶上了集市,街道上极为热闹。
车架顿停,陆煜回身抬臂,搀她下车,秋阳映照在她的如花似玉的面容上,在一颦一笑间,有种极强极热烈的生命力,他仿若也感染到了她的兴致,不禁嘴角微扬。
沿街叫卖的摊贩们,眼见二人通身华贵,便知道是不差钱的主,立即上前热络兜售货品……可见那冷面郎君并不好惹,也不敢凑得太近,只隔了三步左右的距离,专心攻克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徐温云已经买买买了一路,不仅磨出了砍价的本领,眼光也变得格外挑剔,眼见并未什么特别之物,只摇摇头不搭理,过了几息,摊贩们也就都做鸟兽散了。
四处走走逛逛,只觉着襄阳城果然与众不同,街边甚至还有卖兽的,独眼的疤脸商贩坐定在摊后,一只老猴站在他肩上抓耳挠腮着,除了些寻常家养的猫狗兔龟,还用铁链拴着头硕大的慵懒黑豹。
徐温云怂着肩膀凑近几步,想要去看只被关在笼中的雪狸猫,结果那老猴锃然警觉,面色凶狠龇出尖利的牙齿。
她猛然吓了一跳,压根未曾发现那猴子的脚上带了铐镣,只急急后退,如惊弓之鸟般投入身后男人的怀中。
陆煜是完全放松的状态,被她这股力道撞得身形都晃了晃,却不忘伸手接住她,略带调侃着道了句,
“人菜,瘾大。”
徐温云又是照例捶他一下,不过她注意力转移得很快,立马又被街边卖艺的杂耍艺人吸引了目光。
那是打把式卖艺的传统节目,举石担。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蹲膝沉肩,将千斤的巨石颤颤微微扛起。
徐温云随着众人一同高声欢呼喝彩,陆煜扭脸望她,她实在很容易欢欣满足,这种并无太多观赏性的技艺,也能让她啧啧称奇。
后来又来了身形灵活的妇人,踩在高跷上顶碗,技艺极其高超,将圆碗正反叠放在一脚尖,蓄力一蹬,碗就在空中旋转飞舞,稳稳落在妇人的头顶,层层垒放整齐。
徐温 云眸光中显露出惊异的敬意,直接掏出些零散铜板与碎银,大方投掷在表演者身前的空地上。
对比起她的兴致勃勃,陆煜显然冷静得多,徐温云不禁发问,“煜郎难道不觉得这些都很有看头么?”
陆煜剑眉微扬,“雕虫小计。”
这就显得徐温云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她略略有些不服气,
“莫要仗着自己武力高强,就看不上这些杂耍的营生,若你能放低些姿态,也去舞舞剑耍耍帅,何至于过得那般窘迫,指不定早就发财了。”
徐温云自诩是个体贴之人,既是相伴出来游玩,总不好只她自己一个人尽兴。
“你不喜欢看这个,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男人嘛,自是喜欢看些载歌载舞的……不如我让你饱饱眼福?”
眼见此处略微空旷,游人也并不太多,周围还有正在踢拉弹跳,抖着膀子热身准备上场的艺人……她干脆落落大方舞了一段。
伸长手臂,裙摆翩跹着转了个圆圈,脚尖轻点地面,利落回头,背对着男人将柔软的腰肢弯折,嫩白如葱的指尖环脸绕过一圈,又如大雁般展开。
陆煜怔愣,眸光落在她方才反向对折,可堪一握的袅袅楚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那么几息,短暂却异常辉煌,她散发出浮云出岫的奇异光彩。
这是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陆煜眸光中流出惊异和欣赏,不过他确实不太擅长夸人,实在是心喜非常,面上也只略显愉色。
“芸娘今日何故如此讨我欢心?”
徐温云以常人听不清的极快速度,含糊不清着低于呢喃,
“……还不是想让你对我爱而不得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
徐温云弯了眉眼,露出个潋滟非常,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来。
“我是说……
自然是想在襄阳,留下我们格外深刻且美丽的记忆呀。”
第二十五章
“我是说……
自然是想在襄阳, 留下我们格外深刻且美丽的记忆呀。”
看傻了吧?
没想到她还会跳舞吧?
没想到她舞技会这般精妙绝伦吧?
主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见陆煜满心满眼都透着喜欢,徐温云心中不由有些自得,愈发想要显摆炫技。
只见她就这么将右腿往前轻轻一踢, 那小腿肚就瞬间笔直抬高到了耳旁,紧而控腿到半空中,伸手往后弯腰触地,呈现出种柔若无骨,常人难以做到的姿态,袅娜娉婷跳跃着, 如飞天神女般微滞在半空中, 复又轻巧落下。
动作行云流水,极其俊逸。
哪怕是陆煜以往见过的任何舞姬, 都不及她此刻的风采,这何止是让人惊叹了, 实在是让人惊艳极了。
徐温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下巴微扬, 慧黠中带着几分自满,
“如何?是不是觉得这记忆更深刻, 更美丽了?”
陆煜望向她的眸光深邃且专注,亦带着浓厚的欣赏与赞美,这次他终于没有扫兴, 而是颔首肯定。
“……我必牢记在心,不会忘怀。”
可刚正经说完这句, 就见男人眸中光亮逐渐平息, 换上了另一种晦暗的光彩……
她原以为他还在酝酿些什么溢美之词, 可谁知他凑近,略略低头, 语意深长道。
“只是我之前竟一直不知芸娘是个如此筋骨绝佳,体柔身软的,待回去后,我定要与你换些新的招式,好好切磋切磋。”
?
切磋。
哪个切磋?
是打架的那个切磋?
还是什么旁的切磋?
这又是什么暗戳戳的虎狼之词?
徐温云愈发觉得,此人的话总是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全是男欢女爱那档子事。
啧,这习武之人的原始欲望,是不是都要比常人更强些啊?也实在是想不到,他是如何素着长这么大的。
这青天白日的,徐温云不愈与他扯那些床榻之事,只嘟囔着嘴略微表示不满。
“……我这又是送玉笛,又是献舞的,对煜郎的这片真心,实在是天地可鉴,却怎得也不见煜郎对我多体贴体贴?人家可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总是主动,也会累的。”
这娇声软语的,听着倒不像是在斤斤计较,而是在撒娇寻求关注。
陆煜现在若恢复宗亲皇子的身份,单单就凭她方才起舞的这份心,早就命人捧来珍稀珠宝,古玩字画,各地贡品……以博得红颜一笑。
可偏偏他现在只是个镖师。
且在不知不觉中,他好似自觉带入到了这个穷困镖师的角色之中,很是自得其乐,暂时并无表露真实身份的想法。既不能在钱货上尽心,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
陆煜左右观望一番,只见集市巷道的尽头,专门圈围出片宽阔的场地,设了个射箭的赛场,那是民间百姓平日里喜闻乐见的项目,比试箭术。
按照难易级别,对手不同,置放了各式各样不同的彩头。
彩头越贵重,相应的难度就更高,入场费也就更贵。
以陆煜平日的身份,是从来不屑屈尊降贵去同旁人比试的。
这世上能得以让他下场论个高低的,唯有两处。
一个是狼烟弥漫,刀光剑影的战场。
一个是杀人无无形,诡谲多变的朝堂。
但今日,他愿破例,为周芸玩玩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把戏。
他抬眼朝场中堆山码海的彩头望去……几乎就没有能入得了他法眼的。
唯一样东西,尚算还算过得去。
那是块悬挂在最高处的玉玦,通体碧绿,莹润如脂,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透亮。
徐温云原是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亦一眼就看见了此物,眸光一亮,“那玉玦好看!编个如意绳坠在腰间,既能做压裙摆的步禁,又可做个装饰。”
周围人七嘴八舌说叨起来。
“姑娘好眼光,那玉玦可是箭场上最贵重的彩头,据说是从皇城流出来的,不仅成色极好,还触之生温,价值千金呢。”
“……好东西自是谁人都喜欢,可到不了手啊!呐,挂在那儿整整三年了,多得是人冲它而来,就没见有人能赢得了任冲,将它摘下来过。”
徐温云不禁好奇,
“这任冲是何人啊?射箭很厉害么?”
“姑娘有所不知,那任冲是竟宁三十年的武状元,自从腿有伤病落下残疾后,就回到襄阳任了个闲散武职,顺手开了这么个箭场。”
“那可是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弓马骑射功夫,都赢过鞑靼第一勇士,你说厉害不厉害?”
“所以说那玉玦就是个噱头嘛,就是那任冲用来敛财的,初级箭场入场费只要一两,而以它为彩头的特级箭场入场费就要五百两。
可想而知,这些年他到底赚了多少。”
“可不是,五百两都够买套上好的头面了。”
……
徐温云正听众人说得津津有味,扭头就发现身侧男人不见了,只见他竟出现在了特级赛场的报名处,待她反应过来赶到的时候,报名费都交了。
她气喘吁吁跑来,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