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立即闭上眼睛,由鼻腔中发出了略微不雅,极其做作的假酣声。
*
翌日,清晨。
镖队集合完毕后,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赶路。这才将将出了襄阳城,行得是宽阔平坦的官道,与镖队一同出城的,还有许多商旅的车架,一见扬威镖局的镖旗,心中就踏实无比,信任非常。
能当镖师者,大多都有几分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心,遇上了什么不平之事,大多都会出手相助。
所以许多顺路者,都选择默默跟在镖队后头,以求能够得到些许庇佑。
行在官道上只需应对驻守官兵,不必防范贼匪,所以马镖头只前后巡视了番,就打马驰到队前,照例与陆煜扯起了闲天。
“元白可听说了?昨日襄阳城中来了个神箭手,为博红颜一笑,在箭场上对战何冲将箭射到了两百步开外的靶心上,赢下了那枚悬挂了整整三年的上古玉玦……
此事,是你所为吧?”
陆煜骑在马上,只抬眸看他一眼,却并未搭腔。
瞧他这态度,那无疑就是默认了。
马镖头抚掌大笑,
“我果然没猜错,当真是你!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曾陪几个大雇主去箭场与那何冲对决过,没有一个不败下阵来的,你这可是悄默声办大事啊,真真是头角峥嵘,后生可畏啊!”
当然了,作为一个热衷八卦之人,夸奖与赞叹从来都不是最主要的。
马镖头复又凑近,嘿嘿一笑道,
“……所以那玉玦,你是为周娘子赢的吧?你们二人,竟已经发展到如此当众示爱的火热 阶段了?”
又来了又来了。
这马镖头平日里瞧着端方稳重,可这探人隐私的恶趣味怎得就改不了呢。
若是放在平日,陆煜多少得冷面斥一声“逾矩”,可初初陷入风花雪月中的男人,心情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只淡声道了句,
“马镖头未免也过问太多。”
这言语听着是略带了些不耐,可马镖头瞅见他嘴角噙着的那抹淡笑,便心知他并不反感。
作为个热衷八卦之人,马镖头是绝不会被轻易劝退的,可眼见陆煜不肯多说,他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望天唏嘘几句。
“……咳,犹记得当初周娘子初入镖队时,元白你是那等的冷心冷面,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我以为就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也决计不肯就范。”
“谁曾想这才区区几日,你就缴械投降,彻底沦陷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要不说还是周娘子有决心有手段呢,主动七日,受益一生呐!”
第二十八章
“男追女隔座山, 女追男隔层纱。
要不说还是周娘子有决心有手段呢,主动七日,受益一生呐!”
其实何止是马镖头, 就连陆煜自己,也想不到会和周芸勾缠得如此之深。
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
千年修得共枕眠。
天地辽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的两个陌生人,能产生交集的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
而像陆煜这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便更难与人亲近。
哪里能想得到,会有个女人抱着千万分的热情, 一而再再而三, 契而不舍朝他靠近。
哪怕被拒绝多次,也从未想过放弃, 生生刀劈斧凿,在他心门霍然砍出条缝, 硬挤了进来呢?
其实若没有她那种誓必将铁杵磨成针的劲头,二人实在难成佳缘, 所以马镖头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她可不就是主动七日,受益一生么?
且论起来, 还得多谢马镖头。
此人虽说偶有些作壁上观的意味,可关键时刻若无马镖头在旁开解,只怕他还在兀自钻着牛角尖。
现既马镖头已勘破二人之事, 陆煜便想着倒也没有什么可掩盖的,干脆认领了下来。
“此去津门这一路, 若旅舍房间不好安排, 马镖头将她与我安置在一处便是。”
所以这二人, 是当真已经情意相通了!
马镖头是在红尘江湖上翻滚过无数次的人了,他并不拘泥于教条体统, 对男欢女爱这件事儿,也实在是见得太多。
所以听了陆煜这番话,他是从心底里为二人高兴,骑在马上就爽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元白啊元白,都不消你说,自周娘子入镖队的第二日晚上,我早就自顾这么安排上了。”
所以要不说就是缘分呢。
就连旁人,都早将二人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初时就已经在暗暗撮合了。
“待你们喜事将成,拜堂成亲那一日,可务必记得派人来扬威镖局同我说一声,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要赶来观礼,喝你二人的喜酒!”
喜事确是成了。
可拜堂成亲,必不会有。
毕竟只有迎娶正室大妇,才会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三拜成亲,而以徐温云的家世与门第,远够不上他的嫡妻之位,能容她在后宅中有一席之地,已是她的造化了。
所以对于马镖头的这话,陆煜并未搭腔,只嘱咐道,
“此事虽美,却暂且不好让太旁人知晓,马镖头心知肚明便可。”
马镖头笑着连连点头,
“自然,女子名节为重。
元白放心,我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此时。
裘栋远远望见二人相谈甚欢,从镖队后方悠悠骑马过来,探头过来就是憨然一句,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是路上又捡到银锭了?还是今日晚膳加餐吃肘子啊?”
马镖头抬手就一掌拍向他的后脑勺,“瞎打听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裘栋揉了揉后脑勺,闷声委屈道,“这不是马镖头你说平日里要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
“那是让你对外人眼听六路耳听八方,现官道上,除了官差就是自己人,用得着你心思那么活络么?”
。
裘栋在陆煜这个前情敌面前吃了瘪,且此人甚至还连眼风都不扫他一下,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没脸,可却也实在不能如何,只能闷丧道了句。
“罢,我就不该来,与其同你们两个大男人说嘴,还不如去看周娘子与曲娘子打叶子牌。”
此时陆煜终于有反应,剑眉微挑,
“……叶子牌?”
裘栋此时终于寻到可以还击之处。
“对,叶子牌啊。
陆客卿,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了,你不是周娘子日夜看护的保镖么?怎得连她学会了打叶子牌都不知道?由此可见你平日里当差并不尽心,指不定我同周娘子,都比你更熟稔些……”
话还没说完,只觉颅后又被拍了一掌,耳旁传来马镖头的厉喝声,“你小子不好好当差,日日东摸西看些什么?罚你去将镖品清点一遍,去去去,莫要在此处碍眼。”
……裘栋再不敢多待,只瘪着嘴,打马往镖队后方去。
现在陆煜自认与周芸感情甚笃,所以对于裘栋这种幼稚的挑衅,他着实不放在心上。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沾染上了叶子牌这等恶习?
不是?
莫非她那入土的亡夫之前未曾教过她内宅的规矩么?身为一个女子,合该好好学着如何温柔贤德,持家理事。
且现在她已是皇家子弟的内眷,待到京城之后,就要随他入府安置。
论起来如何抓紧时间学规矩都不能够,她竟玩起了叶子牌?
他对她实则也无其他过多的要求,甚至都不指望她能算账看家,但至少要学着安分守己,侍上奉君吧?
可她若学会了那些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玩意儿,心都玩儿野了,还怎么踏踏实实地安于内宅?
陆煜越想越觉得不妥。
他指尖捏紧缰绳,调转马头,腿夹马腹,朝徐温云的车架驰去。
结果还未靠近,就听得垂落的厚重车帷内,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女子娇笑,还伴随着些喊条喊索的叫牌声。
陆煜眉头蹙得更深几分,他抬臂拍打了三下车壁,随着“哐哐哐”的响动声,里头的声音骤然停滞。
车窗前的帷幔,被揭开了条细小的缝隙,只见周芸那张娇艳动人的面庞,探望了出来。
那张原本柳眉杏眼,桃粉杏腮的脸上,居然粘满了白色的纸条,满满当当,几乎覆盖了所有肌肤……显得甚为滑稽。
“陆客卿?
有事么?”
她由长纸条的缝隙中看清了来人,说话时,那几张薄条甚至随着呼气说话声在飘扬。
陆煜太阳穴旁的青筋猛然跳动一下。
一旦想到眼前这不忍直视的一幕,今后或许会出现在他的府邸后院中,他不由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暂且按捺住心头的焦躁,只明知故问,冷声道,
“你们在做什么?”
徐温云晃了晃抓握在手中的长条形牌叶,
“打叶子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