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婢子当他是什么身份,真以为他只是个混迹草莽的独夫么?若当真论身份,凭这婢子敢这般两次三番阻拦,早就被拖出去血溅当场大卸八块了!
陆煜心头怒火愈发添了几重,眼见阿燕死抱着腿不放,也彻底没了耐性,只遽然抬腿一脚踢在了她的肩头。
撩袍踏上石阶,将那扇紧紧拴着的木门往里推开,直直朝内踏去。
眼见厅中无人,他绕过六幅桃木雕花屏风,跨步踏入房中……
展露眼前的,却是令他意外的一幕。
徐温云万千乌黑墨发散落,身上仅着了件单薄的寝衣,俨然是刚沐浴完,发尾面颊都还有些水珠,塌前的置架上落了条浅色的褶裙,上头沾染了片红渍。
而她面色有些苍白,眉尖簇簇,单手捂着腹部,似有些身体不适疼痛难忍,望见他的瞬间,手忙脚乱着将裙摆放下。
一旁低矮的绣凳上。
置了条雪白棉质的长方形布条。
那布条几乎被鲜血浸透。
猩红一片,极为显眼,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陆煜是征战沙场的人,平日里过得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对血腥味可谓甚是熟悉,可他压根未曾意料到,会在个女子的闺房中,闻到此等味道。
他脚步滞停,未能反应过来,面上神色有丝惘然,那股兴师问罪的劲头,忽就卸了许多。
徐温云将裙摆整理好。
蹙着眉头,面若冰霜。
“陆客卿这是作甚?
莫非连女子更换月事带,你也要看么?”
。
原是月事来了。
难怪。
难怪她没有准备膳食。
难怪她自昨日起就不愿同房。
难怪那婢女道她有私事在处理。
难怪她今日将上上下下都捂得严严实实。
……
听闻女子来了月事之后,会有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所以这就是她这两日如此反常的原因么?
灼灼跳动的烛光下,女人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寝袍中晃荡着,显得愈发柔若无骨,那张原本血色丰盈的娇媚面容,好似确实比平日里更加寡淡。
有种孤弱无依的凄楚美感,实在是我见犹怜。
陆煜看在眼里,不由涌上来些几分心疼,倏忽之间,心头怒火也消散了不少,他才想要软语抚慰几句……
阿燕踉跄着从门外跑了进来,捂着受伤的肩膀,哭得泪流满面,双膝跪地匍在了地上,声声呜咽道。
“夫人恕罪。
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未能拦住陆客卿,所以才让他闯了进来……
呜呜呜,可陆客卿他一意孤行,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他不仅听不进奴婢的劝阻,甚至还一脚将奴婢踹飞了去,好在这脚揣的是肩头,若是揣在奴婢胸口,只怕奴婢这条性命,今日恐都要交代在此处!”
以往这寡妇便同陆煜提起过,她身侧已无至亲,唯这个婢子是从小跟在身边的,情谊颇深,如同姐妹。
听见婢女这么说,只见周芸脸色一变,立即就蹲上上前,伏低身子关切问道。
“疼不疼?
严不严重,可有受伤?”
眼见阿燕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徐温云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挡住了陆煜的目光,解开阿燕的外衫一看……
只见阿燕左侧肩颈,生生淤青了大片!
就连解衫如此轻柔的力道,都让阿燕面色煞白,疼得咧嘴。
徐温云先将阿燕由地上搀了起来,眼见她还能行走,暂且让她自行去寻镖队中随行的大夫诊治。
而后慢慢转过身,那张清艳绝俗的面容,冷得如同冬日清晨的霜花,眉目冰寒。
“素来都知陆客卿武艺高强,可也实在没想到,会对个小小婢女耀武扬威。
阿燕不过谨遵我的吩咐守在外头,何故要遭此无妄之灾。”
于此事上,陆煜亦自知有几分理亏。
可作为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哪怕就算行为有些过当,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补偿,而并非道歉。
想着今后多赏那婢子些财银便是。
而后。
陆煜复又在其中咂摸出几分异样来,面色阴沉,眼中迸色出两道寒光。
“既是来了月事,你直言便是,何故如此遮遮掩掩?还让那个婢子拦着我不让入内,倒像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般,这如何不让人心疑?”
徐温云确实就是故意如此。
为得就是让他偶然间发现那条沾血的月事带。
却未曾想到陆煜反应如此之快,竟能迅速察觉出蹊跷来。
她迅速稳住心神,冷哼一声,
“陆煜,分明是你无礼在先,何故要如此反咬一口?就算你我共赴过巫山云雨又如何,那也不代表,我万事都需要向你交代吧?”
“……说吧,寻我何事?
究竟何事让你如此急躁,竟片刻都等不得,不顾阻拦,执意闯入?”
不过才区区两日,她怎得好似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身上已无半分温柔小意的影子。
倒是之前的反骨猖獗,复又涌现了出来。
陆煜面色阴晴不定,身周都笼罩了层寒霜,眸光带着审惕望着她,似好像想瞧出她究竟是个什么芯子来。
“那束桂花,现在何处?”
原以为她或还会寻个借口搪塞一二,结果出乎陆煜意料的是,她只微扬眉,操着云淡风轻的语气道。
“……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原只是来问这个?既是送给我的物件,我理应有权处置吧?”
“那花熏人得很。
我送人了。”
第三十五章
“那花熏人得很。
我送人了。”
我送人了。
平铺直叙, 就像在说一件既定事实。
陆煜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个字,就被她用这么混不在意, 轻飘飘的语气说了出来。
合该火冒三丈的,可不知为何,陆煜心底涌上些酸涩,他这个人,历来疏淡冷漠,情绪亦很少产生波动, 且平生从未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过。
谁知开天辟地这么头一遭, 竟被人嫌弃憎恶了,‘我送人了’, 落入耳中的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可叹可笑可悲。
男人缓缓閤下眼眸, 微舒了口气,再睁眼时, 眸底已是一片冷清。
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亦对眼前的女人多有怨念, 可终究担待了下来。
她一路奔波劳累了这么久,又遇上月事,身子必然受不住, 绕是脾气怪异些,也是能理解的。
到底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点肚量还是要有, 也怪没有提前探问清楚她的喜好, 费尽寻来桂花去献殷勤,她不喜欢便也罢了, 今后直接砸给她金银财宝便是。
陆煜将将处理了巨杂的政务,正是倦怠疲惫,也不想在散离镖队之际,与周芸因这些小事起龃龉,只淡声道了句。
“……你身子不爽便早些睡吧。
只是明日起早些,将行囊收拾好,待午时快到原龟山时,你随我脱队,辙道去京城。”
?
陆煜这不痛不痒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事态的发展走向,不该是这样的。
在徐温云的料想中……
他确会在看到那些女娘鬓边桂花的瞬间,气势汹汹地冲回来,而后与她兴师问罪,而她则正好借此事借题发挥,二人正好大吵一通,紧接着自然而然的,就可以这么一拍两散。
可谁知他竟没有暴怒发飙,生生忍了下来?
还让她随他去京城?!
由此可见,陆煜确已动了真心。
……事情发展到了此等田地,显然超出徐温云的掌控,望着眼前这个包容着她肆意妄为的男人,她内心有些动容,喉头发紧,眼底微涩。
可还是勉力扯起嘴角笑笑。
“陆客卿是不是记错了?
我此行要去的是津门,而非京城。”
陆煜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还要提劳什子津门,他既已松口让她跟在身边,莫非她还不明白是何用意么?
那便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你我既有了肌肤之亲,那你今后就就是我的人!何须再去津门投奔什么姨母?从今往后,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便是!”
所以陆煜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