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旁人又岂能同芸娘子你比?”
许是喝了酒,又是临别在即,裘栋终是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愫,可此话脱口而出后,他又觉得有些不甚妥当。
“能不能遇上其他佳人不打紧,我只盼着芸娘子你今后能够平安顺遂……芸娘子,我这人是个痴愚的,武功也比不得陆客卿高强,可今后要是他对你不好,欺你孤寡无依,你只管来扬威镖局告诉我,我必为你出头!”
这份情谊,委实让徐温云很是感动,可感动之余,又有几分懵然。
不是?
她分明将与陆煜的关系隐藏得很好啊,从未露出过半分马脚,可怎得这一个两个的,都认定了她和陆煜是一对?
他们默认他们的。
可只要抵死不认,她与陆煜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那些事,就做实不了。
“……陆客卿实则与我并不相干,今后又岂会欺负到我头上来?只是也还是多谢裘镖师这份古道热肠之心。”
裘栋也不与她争辩,亦只给了她个无需多言的眼神,然后就端高了酒盏,朝她敬了一杯,仰脖尽饮后,就被其他镖师拉着去划拳了。
台上。
花旦粉末登场,碎步在台上绕了个圈,水袖绕圈挥舞着,随着鼓点的顿落,长长的袖边柔软搭落在小臂上,咿咿呀呀唱着戏词。
台下。
亦是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摆满了桌,众人举杯畅饮着,嘴中说着惜别之词,欢笑声亦是此起彼伏,端得亦是副喧嚣生动的场面。
徐温云现下不能喝酒,无法融入其中,却依旧不妨碍她享受着这份畅意,她惬意坐在了远离人群的椅上,时不时跟着戏词哼唱几句,只觉得惬意非常。
此时鼻尖传来阵桂花香。
陆煜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坐在了她身侧的位置上,他默不作声,先是一如以往般姿态优雅,执起筷箸吃了几口餐食。
垫了垫肚子后,终究略带了几分关切的意味,朝她问道。
“不是身子不适?
怎得还不回房休息?”
灯光交错摇曳,在她娇艳惊人的脸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光影,在略微暗沉的厅堂中,绽放出耀眼炫目的光彩。
显得既温暖柔和,又疏离神秘。
她扭头望向身侧的男人,眸底闪烁着些别样的情愫。
“……舍不得。”
舍不得镖队。
舍不得为这月余的欢乐时光划下句号。
亦有些舍不得这个霸道专横,却又有些铁汉柔情,与她享过鱼水之欢的男人。
陆煜则对此无感。
在战场厮杀多年,他对待离别的阈值,早就已经被拉到了极高的程度。
毕竟见得多了生死别离,身埋他乡的场景,所以这种月余的浅浅交集,并不足以能够牵动他的愁肠。
且这寡妇有甚好舍不得的?
这般鞍马劳顿,风餐露宿,昼夜兼程的日子,换做旁的女娘早就受不了了,她都已经如此过了三十三日,莫非还不腻么?
凡事向前看。
今后自有好日子等着她。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有舍,才能有得。”
这句话说得很是玄妙。
阴差阳错间,正正符合徐温云此刻的心境。
哪怕舍去了眼前一切又有何妨?
她得了腹中这个孩子,就已心满意足了。
徐温云柔然低头,将指尖轻落在小腹上,馨然笑笑,她眸光穿过打开的窗橼,遥望着夜空中残缺不全,却依旧光芒四溢的月亮……
若无意外的话。
今夜。
就是她腹中胎儿,与陆煜这个生身父亲渡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吧。
“我之前听煜郎说,以后想要孩子越多越好,所以煜郎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
“我都喜欢。
你呢?”
“我也都喜欢。”
台上旦角正咿咿呀呀唱着天仙配,正唱到郎情妾意‘比翼双飞在人间’那段,二人在喧嚣嘈杂的氛围中,莫名都有几分心窍相通的意动,不由默契对视一笑。
徐温云落在腹部的指尖,轻然按了按,带着十成十的缱绻,娇柔问道。
“煜郎可有想过,若你我当真能有个孩子,会是男是女,该是个什么样的孩儿?”
陆煜只当她是盼子心切,所以并未深想。只将手掌由桌下伸了过去,牵住她的嫩白如葱的指尖,紧握着摩挲几下。
“你我必不会只有一个孩子。
且无论男女,都必会是相貌出众,聪明伶俐,品德兼优,端方有礼,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徐温云听得满意,嘴角的弧度也愈发上扬,甚至脑子都已开始浮现出那孩子的轮廓来。
她实在有些不忍破坏此时此刻的氛围,所以难得没有故意作闹,只回握了握他粗粝的掌心。
她扭头望他英武的侧脸,眸光如秋水般潋滟,闪烁着别样的光彩,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呢喃道。
“煜郎且放心。
我今后一定好好教养,必让他如你期许的这般杰出超群。”
陆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嘴角上扬。
虽说她之前对那束桂花挑三拣四的行径,未免显得过于粗鄙,可现在又觉得,至少大多数时候,她也还是娴静温婉的,其实如此就够了。
她想要孩子,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至亲都已不在身边,若能有个孩子在旁陪着,人生也能多几分慰藉,且她今后的身份,大抵是不能如主母般随意出门交际的,若膝下能添个一儿半女,也能打发些空闲的时光。
再等等。
等一切落定,他会容她生下孩子的,无论生几个都可以。
徐温云又听了几场折子戏,待到子时左右,只觉眼皮有些沉重,便由阿燕扶着,率先回房了。
陆煜接连嚼了两顿饼,想要换换胃口,暂且留在宴上夹了几箸热菜,只是难免又被马镖头拉着去应酬了几句,子时三刻左右,才起身往回走。
此时戏台落幕散场。
台下许多嗑着瓜子看戏的女雇主,望台上扔了些打赏后,也开始逐渐散去,陆煜与她们擦肩而过,忽闻得阵桂花的清香,不由抬眼望去……
只见好几个女娘的乌黑发髻上,都点缀了几簇显眼至极的浅白桂花。
祁朝多有好风雅者,无论男女,都喜鬓边别花,这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原也是没什么,可不知为何,陆煜由心底涌现出些不好的闪念,不由踱步上前,清声问道。
“这些桂花,不知诸位娘子是何处得来的?”
陆煜在镖队中向来是云尖谪仙般的存在,从未见他主动同谁搭腔说过话,所以那几位女雇主显得略有些仓皇,紧而面颊略绯红着回答。
“……周娘子舍给我们的。
也不知她是由哪里得来好大捧桂花,好看极了,奈何她却不喜欢,原打算要扔,后见我们几个夸这桂花香,就干脆舍给了我们。”
所以他深入丛林,由瀑水飞溅的悬崖峭壁间,费心采摘来,想要她展颜的桂花……
竟被她视为敝履,随手就能丢弃,甚至可以转赠他人?
听了这话。
陆煜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辞别几位女雇主,再转身时,袖下的指尖已攥成了拳。
那确只是束不甚值钱的花束。
可其中暗含着他的一片心意,她岂可如此随意对待?她岂敢?!
男人心头怒火陡然升起,健步如飞往回走,欲要同她好好就此事理论一番,结果踏入院门后,又发现了另番蹊跷。
那寡妇并未如以往般,安歇在了他住的卧房,而是回到了镖队给她安排的另个房间?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她就借口身子不适,难道今夜还要同他分房而睡不成?简直岂有此理!
陆煜眼周骤紧,带着通天的怒火,与擎天的威势,朝她所在的房间阔步走去,结果还未踏上石阶,就被人拦住。
阿燕眼见他脸黑的似是要杀人,其实心里也是怵的,可职责在身,还是提着心尖勇敢迎难而上,张开双臂的挡在了他身前。
“我家夫人沐浴更衣完,正在处理些私事,陆客卿切莫搅扰!”
?
私事?
且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隐私可言么?又有何私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这婢子竟敢拦他?
须知这世上除了父皇安睡的寝殿,他需通传一声以外,其他任何一扇门,但凡想进,都决计拦不了他!
陆煜眸光骤紧,伸臂一推,阿燕就被股巨大的力道掀翻,整个人都跌落在地,可她顾不上疼痛,只迅速爬起身来,扑倒在男人身下,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陆客卿岂能如此无礼?
就算是夫妻,两厢之下都要顾及礼数,更何况您与夫人还并未过过明路,绕是情意相通,以您现在的身份,若无夫人首肯,是绝不能擅闯内宅的!”
笑话!
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