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切莫执拗,回头是岸呐,”
说罢这句,罗尚书轻拍了拍郑广松的肩头,朝李秉稹微微躬身后,退出了厅堂,将大门吱呀一声关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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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街。
荣国公府,寻蘅院。
自从想到徐温云这胎或许有蹊跷后,何宁就抱着十万分的热忱,投入到了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中。
算算时间,徐温云有孕也就一月有余,那必然就是在回京这一路怀上的,所以何宁便想着找人来细问问。
在郑明存近身伺候的那几个,都是些衷心耿耿,撬不开嘴的,可好在随行的不止有那些管家女使,还有些干杂役的丫鬟,何宁使了些银子寻了个来。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当真在其中察觉出些蹊跷来。
“回六夫人的话,奴婢身份低微,素日近不了三夫人的身,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若说有何奇怪之处……
那就是三夫人自从衡州娘家省亲之后,忽就戴上轻纱及腰的帷帽,后来这一路就未曾见她摘下来过,只说是脸上起了红疹,患处见不得风,要遮住面容。
甚至连话也不大说了,有次偶然开了腔,许是因着受了风寒的缘故,声音也不如以往细软。”
“……且时时随伺在三夫人身前的阿燕姐姐也不见了,上头说是她在衡洲的娘老子过身了,折返回去奔丧,离队不与我们同路,会落后几天赶上来。”
越听这丫头的话,何宁的眼睛就睁得愈大。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不对劲儿。
待将人打发了出去,何宁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眸光迸射出些别样的光亮。
“看不见脸,声音也变了,连随身婢女都不在身边……有没有可能或许那人压根就不是三嫂?”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何宁脑中。
“有没有可能……三嫂腹中的孩子压根就不是三哥的种,是她在路上寻别了男人怀的孩子?!”
郑明华原是懒懒躺在榻上看书,听得这句终是蹙起眉头,甩给她个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像话么的眼神。
何宁语窒一息,只觉受到了侮辱,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之前不是你说,三哥他那方面有障碍来着,他既生不了,那三嫂腹中那胎又是怎么得来的?不就只能是在路上和别人生的么?”
郑明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何宁听风就是雨,由些细枝末节,就脑补出惊天阴谋的阴暗心性。
“……三哥那事儿,也只是我少年时偶然察觉出些异样罢了,且就算如此,这么多年来,莫非他就不看医问诊的么?痊愈了也是有的。
且此事是个忌讳,其他人都不知情,你若再如此嘴上没个遮拦,今后若出了什么事儿,可莫说我不护着你。”
何宁缩了缩脖子,心中生出些许后怕,可嘴上仍道,
“可你方才也在一旁听着,莫非就没抿出来不对劲来么?整整月余呢,那帷帽就跟焊死在她头上似的,就没摘下来过……”
面对她如此喋喋不休,郑明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音量略略提高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嫂与她那婢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卫兵看护,千里迢迢从衡州一路到了京城,还要忙着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所以我那昂昂如鹤,眼里容不得沙的三哥,竟能心甘情愿顶上绿帽,明知三嫂坏的是别人的种,他还甘之如饴,愿意向父亲要先帝御赐的翡翠手镯,去讨三嫂的欢心?你是当真觉得三哥能忍下这口气?”
郑明华越说,何宁的头就垂落得越低,虽说还是不死心,语调却低了下来,嘟囔着嘴道,
“…为了袭爵,指不定就忍了呢。”
郑明华语窒一瞬,心头火顿然升起,抖着食指,哑声朝她指了一通。
“我知你素日就是个心高气傲好攀比的性子,处处被家世不如你的三嫂压一头,心中难免不忿,平日里没个轻重也就罢了,可岂能生出如此无端揣测来?
……你现身怀有孕,合该好好养胎,少费心神,若再如此不知所谓,搅得家宅上下不得安宁,今后必没有好果子吃!”
说罢,只觉这书是看不下去了,这屋子也是没法再待了,起身下塌,套上靴筒,就往隔壁庞姨娘房中去了。
何宁气得在原地拧帕子,沉下眉眼,“哼,你只浑然不当回事,可我就算为着腹中孩儿着想,也要将此事细揪个首尾出来。”
万一呢?
万一当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大房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今后这荣国公府的爵位,迟早得落到二房来。
何宁正想着该如何将此事盘清楚问明白,隔壁涛竹院中,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六夫人,三夫人预备要添置些衣装首饰,今日特请了珍翠阁的掌柜上门,她道初初入京,不明白京中女眷流行的款式,命奴婢来请您帮着去出出主意呢。”
这种时候倒想起她这个妯娌了?
不过也是,那庶女刚从袁州那穷乡僻壤入京,想必也没带几身像样的衣裳,京中又没个姐妹,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得仰仗着她么?
何宁略略自得,搭手被婢女搀着,悠悠行至大房的涛竹院中。
她昂着下巴端出些姿态,想着待会儿徐温云向她请教时,应该如何才能暗暗嫌弃她鄙薄,言语间又不失风度。
可人到了之后,上演的完全就是另一处戏码。
只见珍翠阁的掌柜,笑脸盈盈将各式各样华贵的衣物与首饰,在厅中依次摆开,嘴中如数家珍介绍着繁复细致的工艺,费了秀娘多少功夫,用了何等名贵的材质……
既是专门的□□,那眼前这些物件,比起铺中那些批量售出的货物,会更加精致,要价相对来说会更高些。
只见徐温云起身,上前一一将那些钗镮细细看过,脸上显露出些纠结犹豫的神情,扭头对何宁无奈道。
“……怎么办呐六弟妹,这京城的首饰,实在是比袁州的好看上太多了,我看着样样都喜欢,件件都稀罕。”
见了骆驼说马肿——少见多怪。
何宁撇撇嘴,略略扬了扬下巴,在旁在旁颐指气使道,
“要不说还是得请我来呢?你自己个儿不得挑花眼了?
那只翡翠莲花金簪不错,正好能配你那对翡翠玉镯,还有那梅花白玉钗,以及那身锦云绸湖蓝色百幅裙……秋日里正是合宜。”
这珍翠阁用的是宫中绣娘御用的手艺,要价不菲,就算是寻常的贵妇人,也只会根据自己所需,挑上两三样合心意的。
何宁想着她小门小户的,想来也没有多少家私,便只点了这几件。
这倒让徐温云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以何宁往日的嘴脸,免不了会出些什么幺蛾子,或会当着掌柜的面让她下不了台。
可谁知她这人虽爱争些长短,可光凭她点的这几样东西来看,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用不上之物,确是设身处地为她优中择优挑出来的。
徐温云先是笑笑,复又耷拉着脸,哀丧起来。
“可除了秋日,还有春日夏日冬日三季呢……罢了罢了,懒得挑了,总归珍翠阁的东西都是好的,一起儿全都要了吧!”
???
全要了?
何宁立时睁圆了眼睛,上前赶忙扯她的衣袖,火急火燎咬牙切齿低声道,
“你疯了么?当这是在你们穷乡僻壤买菜呢,这是在京城,珍翠阁的物件一件动辄千金!你知不知道千金是什么概念,在说胡话之前能不能看看场合?”
“六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风寒都好了,又岂会呓语呢?”
徐温云忍住笑意,转脸就又朝掌柜的交待道,“……记得将那几套衣裳,都按照我的尺寸改好,务必要抓紧赶工,着急要穿。”
在掌柜喜笑颜开的应承声中,何宁这才确认她没有在开玩笑,她懵然失声,毕竟珍翠阁的首饰实在是贵,就连她的妆屉里头也没有几件,就连那支翠镂空兰花鎏金钗,都还郑明华看她有孕送给她的。
而徐温云竟一下就买了三十余件……何宁只觉眼前黑了黑,心态瞬间崩塌,缓了缓神后,紧着嗓子问道。
“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徐温云略略带了些无辜眨眨眼,颇有些茶里茶气道,
“三郎的银钱,不就都是我的银钱么?我平日里都是随意花销的呀,他从来都没有过问过。”
“说起来,这些物件还是他催逼着让我添置的呢,还说只有我天天都打扮得光艳照人,他才有动力在官场专心攀登。”
话说到此处,徐温云甚至微顿了顿,更加欠打问了句,
“……怎得?
莫非六郎不是这样的么?”
。
何宁袖下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偏偏也还拿她无可奈何,只得扯扯嘴角,免不得还要逞强道,“六郎他自然也是如此。”
果然还是嫡系更有钱,更豪横啊!
郑明华只是个庶出,他姨娘也只是微末小官出身,也就只有那是三瓜两枣的家私,可气的是偶尔还要被庞姨娘那贱人瓜分了去……何宁想想只觉更酸了。
按照此等情况来看,那胎应该就是郑明存的吧?如若不是,他凭何会让徐温云如此予取予求?
何宁随意寻了个借口除了涛竹院,脚步漂浮着回到寻蘅院,先是气鼓鼓喝了盏燕窝,而后又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以后还是少同涛竹院那头打交道为好。
去一次。
气一次。
虽不至于到动怒的地步,可实在是有些影响心情,压根不能让人好好养胎。
涛竹院。
珍翠阁的人乌泱泱都走了,除了将不合身的衣裳带回去让绣娘改,首饰钗镮全都留了下来,珠光宝气摆了满桌,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绚烂光芒。
可徐温云压根不怎么在意这些,只略路看过两眼就放在一旁了,反而因为方才何宁的反应,而感到心情甚为愉悦。
“你瞧见她方才的脸色了没,哈哈……”
“可不是么?六夫人那脸色,实在是比那布坊的染缸还要精彩,谁让她总是见天挤兑夫人,该!”
主仆二人欢乐愉快的笑声,风吹银铃般,飘荡出很远……郑明存将将办完事,抬腿跨入院中就听到了。
他那妻子,以往连欢欣都是紧捂着的,甚少有如此畅然大笑的时候。
郑明存昂首阔步,径直踏入主房中,原本想问因为什么这么高兴,可瞧见那些钗镮珠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眉峰微挑,眼底透着几分讥诮,
“不过添了些钗镮,也值当这般开心?”
……实在是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