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看罢一卷书,郑明存心情尚算不错, 便朗声道了句, “进来吧。”
徐温云姐妹先后踏入书房。
徐温珍患疾多年, 心窍也比旁人要更敏感些,平日里也只在姐姐面前大胆, 就算面对郑明存这个姐夫,心中到底也还是怯的。
她秀眉微蹙,根本就不敢直视郑明存,稍有些扭捏上前,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
“珍儿入京已快半月,却一直未来涛竹院给姐夫请安,还请姐夫恕珍儿失礼。”
说罢,徐温珍屈膝转腕,规规矩矩行了个见安礼。
娇柔瘦弱的身体,如风中摆柳,就像只孱弱的小猫,哪怕一脚碾死都没力气发出哼腔声。
瞧着倒也怪可怜儿见的。
太弱了。
弱到郑明存都很难生出为难她的心思。
郑明存扮演着好姐夫的角色。
嘴角带着浅笑,眸光宽和周正,瞧着就是个十足十的温润公子。
“这么客气,便是生分了。
其实你与绍儿入京,我这个做姐夫的合该好好作陪,奈何实在庶务缠身。”
论惺惺作态,郑明存若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徐温云在旁听着,面上毫无波澜,垂下的眼眸中,还是闪过丝讥诮。
奈何旁人是真的很吃这套。
至少现在徐温珍听了这番话,只觉有几分受宠若惊,只赶忙道,“岂可因着我们,而耽误姐夫公事,姐夫实在无须操心我们的。”
“其实若无姐夫庇佑,我们姐弟三人岂能得幸入京,住在这偌大的府宅中。
这段时日来叨扰颇多,珍儿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总想着能如何为姐夫尽尽心意,便特意缝制了这个工具袋。”
徐温珍说罢,捧了个四四方方的绸袋上前,材质上佳,手艺精巧,甚至还有斜挎的系带,表层还缝制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小口袋。
“……姐夫平日在任上四处奔走,总是要带些笔墨纸砚。它不仅可以装砚匣笔架,里头还配备了笔袋,那硕大张的工部图纸也是装得下的,希望姐夫能够用得上。”
徐温云这病秧子妹妹,不仅性子乖觉,行为处事也很细致周到。
她没有缝制男子贴身的必备衣物,而是奉上了个工具袋,如此既没有失了分寸,也显得格外贴心。
其实不仅仅是徐温珍。
那徐绍也是个让人省心的,他虽入国子监时间不久,可崭露头角,成绩格外优异,夫子甚至特意寻到工部来他身前夸赞,也算得上是无形中为容国公府增光添彩。
对于识相的人,郑明存向来是比较温和的,他给徐温云使了个眼神,徐温云福至心灵,立即将物件捧至他身前。
郑明存略略看过几眼,不甚走心夸赞几句,紧而温声道,
“劳烦小姨费心,无须想太多,今后只管安心在京中住着便是。
……云娘,小姨身子不好,犹记得库房中还有颗百年老参,放着也是放着,便给小姨用来补身吧。”
妹妹念叨好几次要来给郑明存请安为,徐温云乍听之下是抗拒的,她私心不想让家人与此人多接触,可妹妹怀揣着感恩之心,她也不好推却。
现得了颗百年老参,倒是很值得。
徐温云颔首,朝前欠身,温身道了句,
“是。
妾身谨尊郎主吩咐。”
另头。
卉芳院中。
明日。
就是徐温岚跟着镖队离京之时。
连续四天的严加看管。
徐温岚简直要在这院中憋闷死了。
她眼睁睁看着徐温珍出入自由,眼睁睁看着她跟在徐温云身后四处走动,甚至听手底下的丫鬟说,再过些时日,二人就要出府去相国寺上香。
徐温岚嫉妒得几欲发疯。
凭什么?
凭什么徐温珍就能待在京城,而她就要被撵回很衡州?
凭什么她们两个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得等她离京之后就要出门了?
分明都是一家子骨肉,就因着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徐温云竟就要如此厚此薄彼?
徐温岚心中不甘,且也不忿。
只觉徐温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私心,觉着她必然是一心为着胞妹徐温珍铺路。
毕竟若是两个妹妹齐齐出现在人前,比起徐温珍那个走几步就喘的病秧子,那些内眷妇人必是会更喜欢身体康健,性子爽利的自己些。
一定是为了她未免挡了徐温珍出头,徐温云这才执意要将她赶回去。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庶出的姐妹飞上枝头,而她这个嫡女,却只能回衡州寻个家世不显且才学平平的秉生,庸庸碌碌过完此生么?
绝不。
她咽不下这口气,必得挣扎出番作为,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不可。
既然徐温云做初一。
就莫要怪她这个当妹妹的做十五!
到底在荣国公府待了这么久,徐温岚对大房诸人的行踪早已了若指掌。
徐温云现在怀有身孕,谨尊着医嘱,每日的这个时辰,都要带徐温珍去后院湖边散步,现在她们两个前脚刚走,不转悠大半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而她方才又听得下人说,郑明存今日难得休沐在家。
这便是天赐的良机。
徐温岚心中拿定了主意,抬腿就要往荟芳院外走,毫不例外被拦住了脚步。
这几日徐温岚日日都闹上好几次,将看门的婆子都搅得疲累了。
“三姑娘明日就要离京,今日就莫要再生是非了。夫人早发过话,不让你离开卉芳院半步,老奴是万万不敢违逆。”
到底相处了几日,徐温岚也咂摸出了几分下人们的脾性,她大该以往骄纵蛮横的性子,这次没有撒泼放赖。
反而先掉下几滴泪来。
“嬷嬷不必提醒我,明日卯时三刻由偏门出发,是不是?我已认命,方才将行囊都已打点好了。”
“……可嬷嬷容我去涛竹院,同二姐道个别吧。虽说生了些龃龉,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若不去她面前好好认错悔过,我就算回了衡州也心结难解。
还有姐夫,我也合该去同他辞行才是,否则就这么走了,没得让人说温家的女儿没规矩,来去都不和主家说一声。”
她这没由来的一通哭,倒是让婆子有些心软,且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的,也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可婆子还是皱眉摇了摇头,
“三姑娘这么想是好的,亲姐妹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可夫人吩咐了不让你外出……不如奴婢让人去夫人传话,请她来卉芳院一趟吧?”
“我自己去才方显诚意。”
徐温岚泪眼婆娑着,塞给嬷嬷个装满银子,份量不轻的荷包,又哭求道,“且我又不是去别处瞎逛,是去自家姐姐院中,几步路就到了,嬷嬷若不放心,大可跟在我身旁,又能出得了什么事?”
婆子垫了垫那荷包的重量,到底松了口,“……既三姑娘执意如此,老奴便陪你走一遭吧。”
眼见婆子这么说,徐温岚眼中闪过丝计谋得逞的精光,立即转身回到房中,迅速装扮一番,穿上了最鲜亮衣裙,这才朝涛竹院行去。
到了之后,婆子眼瞧徐温云不在,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那间书房敞开着,门外候着由鸣。
显然是郑明存在书房中独处。
婆子有些不安,上前低声劝道,
“夫人许是忙去了,不如奴婢陪三姑娘暂且先回卉芳院,待会儿再来吧?”
徐温岚的眸光牢牢锁定在那间书房,只软声推托道,“姐姐虽不在,可姐夫却难得在家,嬷嬷容我去辞个行。”
说罢,也不顾那婆子的阻拦,抬腿就朝书房迈去。
什么和姐姐认错服软?
那些话不过是哄那婆子的虚言。
徐温岚本就是冲着郑明存来的。
她早就想好了,如若当真这么灰溜溜被轰回衡州,必会遭受父亲的勃然大怒,指不定就会随便打发,将她嫁给个不知什么样的贩夫走卒。
与其那样。
她宁愿做郑明存的侍妾。
这是徐温岚经过精心筹谋后,觉得最值得走,也是最有胜算成功的路。
首先就是郑明存这个人。
论相貌,论才华,论脾性,论门第,徐温 岚就再没见过比他更完美的男人,她实在是打心底里崇拜这个姐夫。
所以打定了勾诱爬床的主意。
郑明存不就是珍爱徐温云那张脸么?她们二人就算不是一个娘,可好歹也是一个爹,多少有几分挂相,凭着这点,想来他理应也不会拒绝才是。
豁出去了。
逼自己一把。
进,则能留在京城,待在这容国公府的富贵窝中,如徐温云般过上挥金如土,屈奴唤婢的好日子。
侍妾虽听着窝囊了些,可这国公府的侍妾待遇,可远胜她在衡州做嫡女时十数倍,且正妻还是她本家庶姐,天地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退,明日一早照例回衡州便是。
其实就算失败了,那也不要紧。
高门大户都看重名声,妻妹爬床这等丢人的事儿,徐温云不管是作为妻,还是作为姐,都必将此事捂得死死,绝不会传扬出去。
这实在是比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