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福身颔首,
“是。
奴婢这就派人去肃国公府跑一趟。”
*
皇宫。
御用箭亭。
黄琉璃瓦覆盖,雕龙画凤,进深宽阔,三十余根朱漆大柱子衬托梁架,庭前宽敞无比,是平日里殿选时,武进士阅技勇之处,射弓,刀石,各式各样的武器一应俱全。
现在已是深冬,寒风萧瑟,刮得人骨头缝都疼,可校场中央那人,却赤**裸着健壮无比的上半身,翻腾跳跃,身姿婉若游龙地在练剑。
半个时辰后,李秉稹已是汗流浃背,他将武器交给一旁恭候的小火者,伸手接过庄兴递上来的毛巾,一边拭汗,一边阔步朝烧着炉火的篷中走去。
厚毡掀起条缝,李秉稹裹挟着呼啸的冷风进入其中,抬眼就望见了陆修齐举着手中的柳枝烤羊肉,喜笑颜开朝他打招呼。
“快来,火候正正好。”
李秉稹并未搭理他,而是将通身的汗渍擦拭干净,换上了身常服,而后才坐到篝火旁,接过了串陆修齐递上来的羊肉,张嘴吃了一口。
李秉稹晓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掀着眸子,冷觑着他,
“何事。”
陆修齐自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委实也不敢直接在太岁头上动土,只先旁敲侧击道。
“……倒也无甚要事。
只是觉得,此等操练完之际,若有位佳人在旁,为皇上按按肩捏捏腿,那也实在不失为一件美事。”
果然。
将将说完这句,陆修齐就觉身旁一道凌厉眼风扫来,不禁骤然语窒,默了几息过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无甚好气道。
“若非姑母让我来劝你,我还不乐意淌这趟浑水呢。啧,你说你好不容易当上皇帝图啥,不就图个后宫佳丽三千,矫香软躯在怀么?想那前朝的晋阳帝,还是崩逝在牡丹花下呢。
你倒好,那么多美姬艳婢,连看都不看一眼,打眼瞧着皇上你也不像是个不近女色的呐……”
陆修齐从小与李秉稹一同长大,自李秉稹入军之后,贵妃陆霜棠就将对儿子的思念,全都倾注在了这个外甥身上,所以比起旁人,陆修齐也格外大胆不羁些。
李秉稹仿若没听见他的话,只自顾又吃了口羊肉,淡声道了句,
“味道淡了些。”
陆修齐眼见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压根就不想提起这一茬,陆修齐无法,只得放赖。
“皇上,你好歹也可怜可怜我吧。
你不着急成亲,姑母还着急做祖母呢,你们两个母子分离多年,姑母自是不好数落你,却日日在我面前念叨,我这几个月实在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皇上总得给我个缘由,好让我去姑母面前交差吧?
你便同我说,你是为何不愿娶妻?”
为何不愿娶妻?
为何不愿意立后?
其实这个问题,李秉稹也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遍……或许是怕了吧。
怕真心错付。
怕喜欢的女人心心念念的是别人。
怕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却被那人朝胸口狠扎上一刀。
怕满心满眼都在想着与她的未来,那人却又抽身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未经过什么事的寡妇尚且如此,更何况在皇城中见惯了诸多手段,擅于玩弄人心的那些世家贵女?
天下初定。
他现在只想一心扑在政务上,没心思玩什么情爱游戏,也实在不愿娶个不喜欢的女子放在后宫中做摆设。
这就是答案。
可这个答案太过真实,太过挫败,偏偏是不能对旁人宣之于口的。
李秉稹只能依旧将那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一全都搬了出来。
“政务太忙,边境未平,内匪作乱,闽南台风入境,黄河泛滥成灾……”
话还没说完。
就被陆修齐摆手打断了。
“停停停,皇上不必拿这些话糊弄我,我要听真正的,准确的,掏心窝子的原因。”
李秉稹或许是实在被他搅得无法,又或者确实想要将入京的遭遇找人倾吐一番……
沉默了阵后,薄唇轻抿,终究松了口。
“……朕以前一个部下,在做小兵时被个女子骗了,攻心夺身,痛彻心扉,成日郁郁寡欢,偏还放不下她,只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战场厮杀上,后终于屡战屡胜,后来攀升到了朕身前当差。
朕听了他醉酒后说出那番际遇,只觉这世间女子大抵都那么狠心,便也如他一样,无心情爱了。”
陆修齐见他这般剖心置腹,说得有模有样,当下便也不疑有他。
这曲折离奇的故事,不禁让刘修齐听得入了神,一时间将什么立后不立后的,也都尽数抛诸脑后。
“负心薄幸,抛妻弃子的事儿听得多了,一下子性别互换,乍听了个女子沾花惹草之事,倒也确是很稀奇。”
陆修齐先是唏嘘了几句,而后又穷追不舍问道,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士兵不是翻身做了将军么,莫非就没回去找她?”
。
李秉稹被他问得有些懵然,
“……还去找她做什么?
彼此都狠话说尽了。”
“报仇雪恨呐!
要不说你们这些兵鲁子只会在战场上逞威风,怎得在情爱上,就不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陆修齐俨然是将自己带入进了那兵士角色,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若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敢欺瞒到我头上来,凭她是谁,我必要巧取豪夺,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让其插翅难逃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上何必因为别人的事情耿耿于怀呢,须知世上多得是好女娘……”
陆修齐后来再说了些什么,李秉稹浑然都听不下去,只脑中精光一闪,都是那句报仇雪恨,巧取豪夺的话语。
可不是么?
朝堂上,他尚且能对政敌李秉稷斩草除根,凭何要轻纵那个欺骗过他的寡妇?
就算周芸心中念着的是别人又如何?得不到她的心,难道还不能拘住她的人么?
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惹错了人。
就是要让她插翅难飞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他又后悔了。
后悔心中装着政事,抽身离开得太早,容得她轻巧离去,无妨,那便再将她逮回来吧。
这世上鲜少有女人能勾起他的兴致。
周芸是第一个。
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
既如此,那她愿也好,不愿也罢,都必须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对她完全没了心思为止。
当夜。
李秉稹负手立在窗前,旋转着指尖的碧绿扳指,阵风吹来,墙影一动,地上便无声跪下个龙鳞影卫。
“去,按照周芸户籍上的信息,前往津门将人寻出来,将她带到朕身前。”
李秉稹微顿了顿,又带了几分恼羞成怒添补了句,
“若她不识抬举,不肯就范,绑也将人绑来!
……别伤着她。”
龙鳞影卫双手抱在胸前握拳,沉声应道,
“卑职遵命。”
第四十六章
永安街。
容国公府, 涛竹院。
为了能攀至高位,实现心中抱负,郑明存在公事上还是很下功夫的。
虽说是个公爵豪门娇养出来的贵公子, 可必要时丝毫不矫情,几乎连着大半个月,都蹲守在施工现场,与那些干粗活的杂役吃住在一起。
对人对事也甚为严苛,饶是已经建落在地的墙距,哪怕与施工图纸差了毫厘, 郑明存都会下令推到, 重新修整。
工部尚书眼见他连日操累,也是有些看不过去, 特允了他一日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整。
今日郑明存早起, 与徐温云对坐着用过早膳,便照例回到书房中看书, 练字。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而后就传来了徐温云的禀报声, “郎主,珍儿来给你请安。”
二人名义上到底是夫妻。
不仅徐温云要在容国公府扮演贤良淑德的妻子,偶尔郑明存也需要配合配合, 在她的家人面前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