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更是有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串做的帘幕,绣满洒珠金线漫漫桂花,春风幔起,如坠云山幻海之中。
李秉稹瞧了,亦很满意,
“工部这次的活儿,干得倒是精细。”
李悦怡歪着头问,
“这云玉宫,是建造给今后入宫娘娘住的地方么?”
李秉稹闲庭信步走在殿中,四处打量着,看看还有没有可以修缮打点之处,听得李悦怡发问,只摇了摇头。
“配住在这云玉殿中的女子……
现已不在世上了。”
李悦怡瞬间明了,这座云玉殿原来是建来纪念她的母亲的。“云玉”二字,暗含了二人的名字,以及父皇潜龙时的封号。
李悦怡不禁感叹了句,
“母亲以前一定待父皇很好吧?所以父皇时隔多年还念着母亲。
其实怡儿也一样,自被母亲在罗吉街襄救那日起,就再没忘记过母亲的面容。”
“她确待我很好。
只可惜,那时候朕没能顾得上她。”
无论是收养两个义女,还是建造这座云玉殿……与其说这些是在弥补周芸,还不如说是弥补自己心中遗憾。
其实这几年回想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这才咂摸出些不对劲儿。
总是后知后觉地,觉着她当时的行为有诸多诡异之处,并不像当真对自己无情,而更像是另有苦衷。
可惜他当时忙着扳倒太子。
没顾上细究。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
如果能回到过去。
他会和周芸说:其实我家财万贯。
且如果那个选择再次摆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助孕丹。
那个时候二人如果当真有了孩子,现在必然已经能跑会跳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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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街。
容国公府,涛竹院。
因着姐弟二人才说想搬出去不久,宫中就传出消息要选秀,而妹妹正是适龄的年龄,内官登记在册,避免不了那日是要入宫。
徐温珍未免入宫不出差错,不给家中以及姐姐丢脸,便只能暂且将搬家的事儿耽搁了下来,腾出时间,日日在卉芳院中跟着嬷嬷学规矩。
其中最最紧要的,就是面见皇上与太后时的行礼姿势,嬷嬷几乎是拿着尺,比着让徐温珍练的,严厉至极,绝不允许差分毫。
徐温珍也是咬着牙,练习了数千次以后,才终于让教习嬷嬷满意了。
今日就是大选。
京中的各个贵女们,都要按照规定的时辰,拿上代表身份的牌子,被小轿抬入皇宫候选。
卯时二刻清早就要出发。
徐温珍几乎很少离开徐温云身边,更没有见过什么生人,想到今日乍然出门,就要遭遇这么大的场面,徐温云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一大清早就从榻上挣了起来,往荟芳园去了。
辰哥儿年幼,精力充沛,醒得也早,瞧见外头人来人往挺热闹,起了好奇心,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徐温云将妹妹送至门口,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番,最后紧紧握住妹妹的双手。
“不求有功,但求无功。
姐姐不指望你在宫中做娘娘,不出差错回来就好。”
辰哥儿却不这么想,他抱住徐温珍的双腿,扬起天真烂漫的小脸,奶声奶气道。
“姨姨,辰哥儿也想去皇宫。
去皇宫骑大马,斗蛐蛐儿!”
徐温珍被这童言稚语搅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俯下身亲亲他的小脸颊,
“姨姨可没这个本事。
改天吧,改天由娘亲带你去可好?”
不过是些应对孩子的顽皮话,说说笑笑也就过了。眼见到了时间,徐温珍便挥别姐姐,弯身入了轿辇当中。
只辰哥儿,对方才的那句俏皮话还念念不忘,牵过徐温云的指尖,将她的臂膀轻摇了摇。
“娘亲改天当真带辰哥儿入宫么?”
徐温云的眸光定定落在缓缓远去的小轿上,正是心乱如麻的当口,哪里有心思搭理这些,只随意顺嘴敷衍道。
“当真当真,等着,定带你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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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长乐宫。
廊堰翘起,雕梁画栋的长乐宫,殿前宽阔的庭院前,宫廷仪仗队举着随风飘荡的金黄灿灿缂丝引路幡,有小火者执着长柄羽凤羽扇,另有五色绣氅子并龙头股挂杆……尽显皇家威仪。
宫前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除了随伺的宫人,宫廊下还站了队带刀的御林卫军。
可除了庄兴细着嗓子报上贵女们的家世背景,以及频繁喊“赐香囊”三个字以外,几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
皇上与太后端坐在殿中的阴凉处。
各个贵女们,在内官的牵引下,分为十人一组,列队款款行入宫门,静立在殿前的青玉瓷砖上,迎着明亮暖煦的春阳,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一览无余。
又是一声“赐香囊”。
简直听得陆霜棠头疼。
这贵女来了一波又一波,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压根就没有一个贵女,能让皇上示意“留牌子”,可以留用在宫中侍奉圣驾的。
可陆霜棠也不敢催。
毕竟随着选秀时间越来越长,她明显能够感受到,儿子也愈发不耐烦,初时还有几分兴致,甚至兴起了,还能就着几个贵女的身世背景,说上几句话。
可或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且也并没有合心意的,到最后压根也就不开腔了。
。
李秉稹也确实很无奈。
他实实在在是自己想清楚了,心甘情愿要选妃立后的。
可谁知打眼过了这么多秀女,实在是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便想着开腔说说话吧,偏偏她们一个个应对起来,不是惊慌失措,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使得李秉稹更厌烦了。
指间拨动碧绿扳指的速度。
越来越快。
母子二人就又这么着坐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留牌子”的都没有。
陆霜棠彻底坐不住了。
趁着秀女们换队离场的间隙,她耐着性子朝李秉稹劝道。
“皇上切不可挑剔太过。
须知这世上就没有尽善尽美的女子,还需为江山万代考虑才是。”
李秉稹闻言,眉心蹙紧了几分,又将指尖扳指快速转了转。
又有十个秀女,在内官的牵引下,裙摆翩跹款款行至殿前,列队成排。
李秉稹原并未报什么希望,甚至将手往旁边一摊,示意宫人奉上茶盏,哪知在抬眼的瞬间……
指尖一颤,那汝窑青花瓷的盏子,险些没端稳跌落在地。
陆霜棠敏锐察觉到了儿子的情绪波动,抬眼朝右上主位望去…
只见他浑身都僵住了,眼周骤紧,那神情怎么说……不像是望见心仪之人,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李秉稹将刚端起的茶盏又放落了回去,修长的指尖暗攥成拳,将眸光定落在左侧的第二个秀女身上。
此女生得很美,清丽婉约至极。
着了身极其符合气质,水墨淡青色的衣裙,在一众姹紫嫣红的莺燕中,显得格外出尘脱俗。
面庞清瘦,身形瘦弱,肌肤白皙胜雪,那是种异于常人,略带病态的淡白。
最主要的是,此女像极了周芸。
除了身周弥漫着的羸弱,那眉眼,那轮廓,恍恍惚惚地望过去,俨然就像是周芸在世。
所以他刚赐了头个秀女香囊后,甚至还不待内官报此女的籍贯,年龄以及家世……
就怀揣着种莫名期待的心情,直直向此女主动发问道。
“你可姓周?”
徐温珍愣了几秒后,在内官的提示下,才确定皇上问的是自己,这流程怎么与事先排练得有些不一样?
她一阵紧张,心脏砰砰砰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却也很快定神,先是按照教习嬷嬷教得规矩,掐着指尖巾帕,抬手触了三下额角,而后落落大方行了个见安礼。
“禀告皇上,臣女不姓周,姓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