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珍又是害怕,又是慌张,压根不敢抬眼窥视天颜,且她想起姐姐的嘱咐,只鼓起勇气,嗓音中带着些微颤意,用平日里最大的声音,回话应答。
——也就是殿内将将能听清的程度罢了。
内官在太后的示意下,立马高声禀告,“报!衡州县令徐兴平之女,工部侍郎郑明存之妻妹,年十八。”
所以她并不是周芸的亲眷。
此女姓徐,与周芸压根不搭噶。
也是,这秀女这般柔弱,如瓷器般,好似阵风就能吹到,哪里有半分周芸泼辣的影子?
李秉稹心中升起阵怅然若失。
倒是太后陆霜棠,听到了郑明存的名字后,不由对徐温珍生出了几分兴趣。
“相貌倒是格外出挑,礼数也很周全……只是瞧着像是身上不太好呢?”
徐温珍老老实实作答,
“禀告太后。
臣女自小胎中不足,有些气虚心悸之症。”
陆霜棠闻言,心中一阵可惜,生得貌美如花,怎得就生来带病呢?就算纳入宫中,只怕也是无法传宗接代的。
她扭过头,无声询问李秉稹:
此女究竟是去,还是留?
这世上只有个周芸。
其他女人就算长得再相像,也终究也不是她,又何苦抱着留住赝品的心态,耽误这个病弱秀女一生呢?
李秉稹没有太多犹豫,轻摇了摇头。
庄林见状。
复又扯着嗓子喊了声,
“赐香囊。”
倒也是巧了。
这一列十人中,除了徐温珍,右侧第三个秀女,倒也引得他几分注意。
“报!
襄阳巡抚之女,姜娇丽,年十九。”
姜姣丽的行事做派,与徐温珍的规矩谨慎完全不同。早在内官还在介绍其他贵女时,她竟就敢抬眼,直直朝殿中的皇上望去。
且依着规矩,秀女在行完礼后,若无皇上太后主动提及,是不能张嘴说话的。
而这姜姣丽却很不一般。
行完礼后,竟就直直跪在地上,也不起身,眸光盈盈,主动朝殿内道了句。
“未曾想此生竟还能再见皇上。
……自分别之日起,臣女未曾一日忘却过皇上曾经恩德,只是当年不知皇上另有身份,送与皇上的发簪略有粗陋,现在想来,实属臣女怠慢失礼。”
这话,便是摆明与皇上以往有旧。
且发簪?
发簪此等贴身之物,岂可随意相送?莫非她以往与皇上有过私情?
站了整排埋首等候的秀女,面上神情顿时迥异起来,彼此间暗暗交换着眼色。
就连陆霜棠都颇感意外,略带了些疑问与探究,朝李秉稹望去。
李秉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并未因这番话对此女另眼相待,却也没有因为她的僭越而面色不虞。
只在沉默几息后,倒也搭了句腔。
“既是心意,便不能以贵贱论之。”
但凡只要是与心意这两个字扯上边,那这二人就算以往没有过情,也至少该是旧相识。
陆霜棠眸光瞬亮,不由将那姜姣丽仔细打量了番,只觉此女气质虽比不上徐温珍出尘,可相貌却很是妍丽妩媚。
正想要多问几句,结果这次压根未等到她开口……
“赐香囊!”
庄兴就在皇上的示意下,复掐着嗓子喊了声。
……
总之就是这么折腾了通,一个秀女也没能选上。
陆霜棠已是个很能沉得住气之人,这次属实是心焦到了,坐在殿中耗费了大半日的心神,现下也不觉得累,只急躁地在慈宁宫中来回踱步。
“明面上是说选妃立后该慎重,实则是这小子眼高于顶!今日秀女就算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本宫瞧着个个都是好的,皇上却都一个都看不上?
再这样下去,只怕本宫半截身子入了土,都抱不上孙子!”
陆霜棠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以前便是太过就着他,时至今日绝不能再拖延下去。
哪怕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也得逼着他将事儿办了。”
哪怕是塞,也要将女人塞到儿子的龙榻上去!
陆霜棠将今日与李秉稹有过交际的那几个秀女,在脑中全都过了个遍。
若论姿貌,也就徐温珍与姜姣丽远胜众人一筹。
可惜那徐温珍是个病秧子。
陆霜棠心中拿定主意,吩咐身侧的苏嬷嬷。
“去,将那姜姣丽留用在宫中。
让她今夜留在养心殿伺候。”
*
*
*
当夜。
养心殿。
李秉稹处理完因选秀而耽误的政事,巳时一刻,才回到养心殿准备安歇。
他的触觉向来敏锐,才将将踏进殿门,就闻到了股若有似无的女子香,立时眉头蹙起。
抬眼望去,只见明黄色逶迤在地的宫帷前,雕龙描金的立柱下,果然站了个俏生生的女子。
她改了装扮,穿了身华丽繁复的宫装,脸上神色格外端庄肃然,态度也很是恭敬,望见他的瞬间,就软了膝盖,匐在地上行跪拜大礼,嗓音清亮,
“臣女姜姣丽,叩见皇上。”
李秉稹明白这是太后的安排。
却依旧不妨心中生出不耐。
他转了圈翠玉扳指,狭长的眼眸垂下,闪烁着暗幽无比的光芒,言语冷冽如刀。
“但凡未经朕允许,就擅自踏入养心殿的女人,就没有站着走出去过。
朕念与你是旧识,暂且饶你一命。”
“滚。”
男人高阔伟岸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中透着无尽的威压,发出的指令有种不容置喙,需立即执行的冷酷。
以前的姜盼儿。
也就是现在的姜姣丽,被这股威势压得,浑身都战栗颤抖了起来,心跳也猛然漏跳几拍。
可姜姣丽还是勉力抵住这道强压,暗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
“太后娘娘有令,若今夜不能承恩,胆敢踏出养心殿半步,等着臣女的,便是一杯毒酒。”
姜姣丽将身子匐得更低了几分,喉嗓中带了几分破碎的哭腔。
“与其那样。
我宁愿现在就死在陆客卿手上,也算是偿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听到这个久未曾有人唤过的称呼,李秉稹阴沉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只负手站立,垂眼淡扫着她,疏离冷漠道。
“你提不起朕的兴趣。
太后那头,朕自会派人……”
“就算能安然无恙走出皇宫,臣女也决计活不了。
漏夜入了这趟养心殿,如若做不了皇上的女人,那便只能是一具尸体。”
姜姣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踟蹰着往前微微爬了几步,脑中的那根弦,紧绷到了极致。
“臣女不求浩荡君恩,只求苟活于世……
周娘子曾同臣女说过,只要心志坚定,就能博出番前景来,挣出条生路来!”
“如若皇上心中还念旧情,便允准臣女今后侍奉在侧,给臣女一条生路吧。”
就像是天鹅断颈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凄婉嚎叫,响彻在空旷高阔的养心殿中,传来阵阵回声。
李秉稹定站了许久,神色平淡,眉梢眼角尽是疏冷,勾着唇角,别有深意看着她。
几息之后,殿中响起男人清凌沉澈的声音。
“庄兴,命人将其带下去,安置在临华宫,再传朕旨意,封她为七品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