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卖羊乳、卖牛乳真的好不一样。”明宝锦一脸赞同地说。
明宝清忍笑,又问:“岑贞秀这两日待你可有什么阴阳怪气的?”
李素既能把这契书和公文给她,太仆寺和太府寺必定已将马行和铺面收归官有了。
明宝锦摇着脑袋笑了起来,像只得意洋洋的翘嘴小猫儿,“她好像怕我。”
次日是放旬假的日子,老苗姨最喜欢这天了,她的小女娘们都在家,三餐都在一块吃。
不过这一日文无尽和蓝盼晓要回乡去看纸坊的情况,一家人又是凑不齐全了。
严观提着一条嫩嫩的猪腰肉低头从角门进了西跨院,正瞧见明宝清挽着裙踞蹲在田边择薤白。
篱笆桩子上绕着卷卷细细的须,缀着微圆的小叶,落着一层雪般的白花。
老苗姨在厨房里叫,“是薤白不是葱!”
明宝清正提起一把薤白,长叶似葱,底下根茎莹白圆嫩,她有些不满地嗔怪道:“晓得啊,薤白底下带珍珠的,我怎么会弄错!?”
明宝清提着那把‘珍珠’站起身,身后豆蔓上的积雪忽然飞了起来,自她身后斜飞四散开来。
严观站在那瞧着她,总说不上他是什么神色,那点情绪总藏在眼睛里,需叫人咂摸。
‘不像文先生浓情蜜意,什么甜津津的话张口就来,又不像孟参军那么面皮薄薄,揶揄两句,指尖都红透。’
明宝清心想着,倏忽一笑,道:“阿郎来了?”
严观原本正抬步走过来,闻言稍稍一滞,就变成了同手同脚。
明宝清忽然想起自己在马坊瞧见一匹小马,也是同边蹄子胡乱迈,跑起来十分别扭好笑。
严观几步就走到了明宝清跟前,垂眸看着她,微微低头迁就她伸过来的抚摸他脸颊的手。
“再唤一声。”他说。
明宝清朝他身后瞧了一眼,严观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也挡住厨房里可能会望过来的目光。
“再唤一声。”他又说,表情明明没有波动,但眼睛里那种潮涌般的光芒,令他看起来似有一种很难耐的神色。
明宝清佯装考虑,又玩笑道:“那求求我。”
严观真是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求求乌珠儿,再唤我一声阿郎。”
这话反叫明宝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将眼看向别处缓了一缓,再转回来时腰肢被严观轻轻一揽,便倒在他胸膛上,叫他拿住亲了一下。
“肉可拿稳,别掉泥巴里了。”
“阿婆好坏!”
老苗姨和明宝锦的声音从厨房里冒出来,一老一小在笑他们。
明宝清揪住严观的脸颊搓了搓,道:“阿郎今天想吃什么菜?”
她拔出来的薤白是要炒鸡蛋的,今儿人多,老苗姨足足磕了六个蛋在碗里,薤白切碎,搅在一块。
锅里的菜油本来就喷香,柴火烧旺,蛋液一倒进去,立刻蓬成金黄点翠一大张,非常香,下酒下饭都是好菜。
严观带来那一条猪腰肉是最嫩的,没有筋膜,连娃娃都好吃的。
老苗姨数了数菜,发觉少一个汤,就用这腰肉切了薄条来煮滑肉汤喝。
汤底是个简单的虾米汤,汤沸之后把肉一条条滑进去,明宝锦择了一把嫩嫩的油菜芽头洗干净,等锅再开的时候撒进去,这汤就变得好喝又好看了。
外院的堂屋已经被游飞和明宝盈收拾出来了,大家都去厨房端饭端菜拿筷子的,一个来回就把桌子摆满了。
“今日东市张了礼部试的榜,孟参军考中了,是二甲传胪。”严观说着,呷了一口汤,汤头清香顺滑,肉片被抓渍得极其柔嫩。
“这可真是要恭喜他了。”明宝清余光瞟见严观在边上敲螃蟹,含笑说:“只这回是加考的恩科,不知能得一个什么官做?”
明宝盈顺着明宝清这话想了一想,道:“二甲传胪算是高中了,我听高三娘说,兵部库部司有一个员外郎的缺,应该就是这个了。”
林姨听了这句,忽然很有兴趣,问:“员外郎是几品官?”
“从六品上了。”明宝盈答了一句,又问严观,“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人得中?”
严观把那剥好的蟹钳子递给明宝清一个,又敲了一
个递给老苗姨,道:“殷大郎也中了,似是二甲的第十九名。”
“榜上除他之外还有殷姓吗?”明宝盈又问。
严观想了一想,笃定道:“没有了,另有三个林家子弟,其他的我也认不全,只觉得这榜上的姓氏很新鲜,不全是什么崔、王、李、卢、郑一流了。”
老苗姨听他们说了这些,半懂不懂的,只知道孟容川考中了要送贺礼,送什么好呢?
明宝盈夹了一根芦蒿搁在酱炒清蒸的两只蟹钳上,道:“这样就行了,也是‘二甲传胪’。”
老苗姨不懂这谐音,也不晓得两只螃蟹配芦苇的的确确是贺人高中的纹饰,见她们几个乐呵呵的,只她一个人在着急,道:“这怎么使得?”
“就是。”林姨也附和,道:“比你们几个都官高呢!”
“啧。”老苗姨听得这句,又很不乐意,道:“人家在陇右熬了那些年,不该吗?就你不操心,一操心就攀比起来了!”
第129章 明氏成衣行
明宝珊去瞧兰陵坊临街的那间大铺面那日, 明宝清没有功夫陪她,是蓝盼晓、朱姨和卫二嫂三个同她去的。
明宝珊简直不敢想这样一间铺子就从天而降了,站在门口时迟疑着没有进去。
朱姨欢欢喜喜推门而入, 快快乐乐张罗打扫。
门板被一扇扇拆下来, 这铺面的全貌也一格格展露在阳光底下, 开阔方正, 格局很好,这间大铺子一侧做医馆一侧做药材铺子的,所以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药气。
北边这间是医馆, 进门后有个小小柜台, 右手边又隔了几间小室出来,方便坐堂郎中给病人望闻问切的,有个什么隐疾也好言明。
病人瞧过了大夫拿了药方径直穿过中间的一扇小门就到了隔壁的药铺子, 看病抓药一气呵成。
药材铺子原先称量药材的柜台也还在, 蓝盼晓敲了几下, 发觉木料很实在, 稍微漆一漆,改一改,又省却一笔钱。
明宝珊站在那两侧中间的小门里发怔, 用来隔断的蒲草帘还卷在她头顶, 朱姨把她拽开,想把那草帘扯下来瞧瞧还能不能用, 于是踮脚伸手去够。
朱姨的指尖差草料系带子那么半寸,所以踮着脚, 有些吃力地张着嘴哈气, 好不容易扯下来了,正正好吃一嘴的灰。
“咳咳咳, 呕。”朱姨被呛得厉害,明宝珊一边给她捶背一边笑,朱姨缓过气来就骂她没良心。
“阿娘别恼,我是太开心了。”明宝珊红着眼说。
朱姨掸着脸上的灰,左瞧瞧,右瞧瞧,轻声对明宝珊说:“这下可放开得开手脚了?”
明宝珊点点头,瞧见卫二嫂打了盆从后头冒进来,喜道:“后头有井?”
“有,煎药的小灶也遗了十几个在那,还有两间杂物房和一间大厨房,大约是张罗杂工吃饭的。”
卫二嫂母女三人前次就跟着文无尽和蓝盼晓进了城,原本想给她找一份工的,但官园里一部分离得近的女工是回家吃喝住的,有些长工则是住在官园里,自然不会住的太好,睡的也是通铺。
卫二嫂自觉是没关系的,不肯再白占明家便宜了。
只众人心疼她们母女三人,而明宝珊这里也要用人,夜里关了门还要留人看铺子,卫二嫂倒可以带着孩子住在这里,怎么说关了门就仨人,说说体己话也好。
朱姨瞧着卫二嫂卖力做事的样子,倒也没什么话说。
她如今是比从前好相与些了,可也不是个菩萨心肠,依旧是容不得别人占自己便宜的。
幸而卫二嫂是个脑筋清楚的,她也清楚明宝珊这铺子里的衣裳都是精作,迎来送往都是爱俏的女娘,卫小莲是小女娘,长得端正,性子又好,只卫小弟一个小不点男娃钻来钻去的,显得这地方掉价。
所以卫二嫂私下里叮嘱了卫小弟,过些时候铺子开起来了,让他只待在院后头,不许往前头去,又说姐姐看书练字煮饭洗衣时你要乖些,莫要给她添烦,也跟着在那沙地上画画写写最好。
“这铺子,倒比我想得要大多了。”明宝珊在两边走来走去,思量着说。
“大还不好?”要朱姨来说,自然是越大越好了。
“那得做多少件成衣,摆多少衣料绣片给人看样?我原是就是想从精细做起的,可打开门这么大一个铺面,却只有那么几件衣裳,多不成样?”明宝珊说。
“这简单,先开一间就好了,另一边也先收拾出来,租了卖了还是另作他用,再问过你大姐姐的意思吧。”蓝盼晓瞧了一圈,道:“不过要是租了卖了,后头却是连在一块的,倒有些麻烦,也是齐齐整整的一个小院呢。”
若要朱姨私心来说,她一定是不肯卖的不肯租的,落个好邻也就罢了,落了个不好的,多叫人心烦的,只不过这铺子是明宝清的,明宝珊白拿了开成衣铺子,她难道还有这个嘴脸指指点点的?
明宝珊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长街,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被屋里还没完全清出去的灰呛红了脸。
朱姨笑得前仰后合,道:“傻女!”
明宝珊用帕子擦擦鼻子,走过来对蓝盼晓说:“曦姐,这几日你可有什么新绣片?”
“绣了些花儿鸟儿的,再有就是绣了一个‘二甲传胪’的桌屏。”蓝盼晓说:“三娘和四娘画的花样,大娘子做的红木框架,等我今晚上回去绣上最后几缕水纹,拿去送给孟外郎了。”
明宝珊之前靠着朱姨拉线也有了一些做衣裳的熟客,就如那位孀居却爱郎不断的周夫人,每逢换季都要在明宝珊手上做一两件衣裳,但制衣这活计是催起来要人命,不急的时候又闲得打晃。
临街的铺子惹眼,这几日朱姨和卫二嫂陆陆续续在换店招、扫尘,时不时就有人来问上一句,“做什么买卖的?”
兰陵坊就是女工多,一听说是制衣,就有不少人来见工。
只这新铺子养得住客人才是最紧要的,哪里就用得上那么些女工了呢?
朱姨心想着迎客算账有她,霜降跟着明宝珊都成个能裁会绣的熟手了,蓝盼晓又是一个刺绣好手,这便是有三个人了。
卫二嫂的针线活虽是糙了些,但能揽下一概粗活,教她熨了一回衣裳也就会了。
不过朱姨也没有将话说死,笑道:“长工倒还不缺,但若有活,也可以同你一件一件算。”
说着她拿过一个绣绷,让那人试一试针线活,若是可以,就留下姓名住址备用。
明宝珊每件衣裳都是精作,给小娃娃裁缝遮裆布的那种手艺可不成,朱姨垂眼瞧着那针脚,心里已经落了一个‘不用’,面上只笑笑,好言好语地将人送走了。
“二娘子真是织女下凡呐。”
朱姨循声看过去,就见是卫二嫂拆开了一个大包袱,被最顶上一件襦裙的配色和刺绣美得不敢伸手碰。
她的手其实已经是洗过的,但又去后头洗了一回,用腰裙擦干了之后嫌腰裙脏,又去洗了一回,甩着手等风来吹干。
朱姨见状哭笑不得,道:“这件算什么贵重的?贵重的那些我让她开业那日再拿来,这不过是她用碎布头拼出来的一件襦裙,因都是染色又正又浓的好布,所以不舍得丢,也是我
女儿眼光好,做成这拼色裙更是别具一格,而且就算多穿几年褪了颜色,素淡也有素淡的韵味。”
“您这客人还没来呢,买卖词真是张口就来了。”卫二嫂忍不住夸朱姨,“你们家的人呐,还真是各有各有的本事,要我说,就是要念书哩,就是要见世面!”
等明宝清有空认认真真来到明宝珊这间成衣行瞧一瞧时,这铺子已经开业近两个月了。
铺子的门头很低调,檐下只荡着一条长长的绯色披帛,走近了才瞧见一块手掌大的小木牌上写了‘明氏成衣行’几个字。
店面的格局看起来同别家有些不一样,明宝清走了进去,迎面就荡来一股好闻的香风,柜台很窄长,后边全是各种布帛绣片,留出的地方很富裕,但仅在窗边摆了一张长榻,设了一座小茶几在榻上,朱姨正收拾着茶几上的两杯残茶,应该是有客人刚走。
“呀,大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