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被媳妇逼着去钟家低了头,虽是吃了闭门羹,但起码是个认错的表现。
周大郎的媳妇是个苦出身,也是聪明人,抹得开面子,知道这件事若摆不平,周家没法在青槐乡上待了。
后来又自己陆续提着礼去了几次,替莽撞的周大郎认错,替刻薄的周老娘道歉,连着狠狠将大小姑子都骂了一顿,骂到最后,一句比一句狠,听得姜大嫂头皮都发麻,反而给她倒了口水,让她消消气。
周家至此就是她当家了。
姜小郎不管这个,周家是谁当家都好,休想从他这里再得一分好脸色。
明宝清也去陆大夫处见了见钟娘子,她丰腴了不少,气色很好,正坐在太阳里同陆大夫一道翻晒药材。
明宝清想起杜二郎听了卫大嫂挑唆后,偷上门来的那个夜,钟娘子听见响动要周大郎来瞧瞧,在夜风里,她又怕又好奇地依在周大郎身边,扬声问她们怎么了。
那时的钟娘子恐怕想不到后面还有这样的波折等着她,可谁又能想到呢?
明宝清难道就能想到,她与严观会有这样的情缘吗?
“想什么这么入神?”
严观的声音忽然响起,明宝清一侧首就被吻住了。
他将她圈在臂弯里,因为俯身的这个姿态,肩胛骨隆起,背脊腰线也绷紧了,明宝清被他遮得严严实实,像是落进了一个半弧的巢穴里。
明宝清和严观很多时候都是在夜色里见今日的第一面,所以见面与接吻这两件事的间隔就像诗句上下行之间的停顿。
严观总是很急迫,但将要贴过来时,他总会滞一滞,收一下力,然后再轻轻贴过来。
偶尔也会有没收住时,明宝清被撞得跌进他臂弯里,先一步伸出的胳膊是他成心为之的铁证。
吻有时候是直接印在唇上,有时候先在额角、鬓角、眉心、脖颈亲一亲,但总是要落到唇上的。
明宝清被他亲得很舒服,不舒服的事她不会一做再做。
他站着,她坐着,他俯下身来弥补这个落差,但就不好拥着她了。
所以严观交握着她的手,按揉着,又不满足的包裹住,揉捏着,也像唇瓣的吮咬一样细细密密,哪怕是在换气的短短一瞬间也不停。
这个吻好久啊。
若不是严观听见了明真瑜三步一蹦跳过来的步伐,他还舍不得结束。
明宝清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小舟上做了一场绮梦,浑身都酥麻麻的,脑海里波涌一阵一阵,晃得她还有些迷离。
明真瑜整日和鹰犬打交道,脑子里也没什么风花雪月了,一冒进这温暖的屋子里,没嗅见残留的暧昧气息,只闻到饭香了。
他真饿了,眼下食盒和美人摆在他眼前他肯定是扑食盒。
这食盒里有他和严观两个人的份,明真瑜的主食是暄软的笼饼,严观的主食则是一钵饭。
揭开钵盖时饭香才飘出来,还微微有热气,因他喜欢吃粒粒分明的饭,所以添水少些,饭粒密密挤在一处,撅起来底下还有焦巴。
明真瑜看着硬饭眼馋,但笼饼也好的,软乎乎像明宝锦的脸蛋。
“阿姐,这俩带回去给小妹玩。”
明真瑜掏出两个鹰羽毽子来,一个看起来很冷酷,正中一根竖直无垢的白羽,四周微微弯折的都是黢黑的长羽,另一个就全然不同,五彩缤纷的,但跟雄鸡华丽的尾羽相比,又多了几分如刀剑锐利的光芒。
明宝清把那个彩羽毽子拿在手里看,对着外头的阳光一折,羽毛的颜色变幻着,闪耀着,细腻又精致。
她看了一会毽子,又看明真瑜。
明真瑜身上还残留着挨饿的印记,一只手还有个护碗的动作,像是怕严观会抢他碗里的菜。
而且夹菜时很慌,塞得腮帮子满满当当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跟着姐夫,已经吃得很好了,所以就闭紧了嘴,细嚼慢咽起来。
笼饼是老苗姨揉的面,昨夜里蒸出来了,留了六个小模小样的在笼屉里,带给明真瑜吃之前,明宝锦又给稍微煎了一下,底面煎得焦焦黄黄,筷子一敲都发脆,老苗姨说这种饼子养胃。
“唔,甜的。”明真瑜拿起第二个蒸饼看也没看一口咬下,咬到底格外油脆脆的,一嚼沁出蜜。
“这是四娘替二娘做的待客点心,叫蜜煎玉兔笼饼。”明宝清说:“蜜是交好的乡人送来的野蜜,她特留了一个,叫你尝尝。”
明真瑜瞧了瞧剩下的半个笼饼,还能看得出,是个白蓬蓬的小兔子,就是没头了,不由得道:“叫我吃了可惜了,难不难做?”
“我瞧着四娘做起来简单,一拢一捏,剪子一剪耳朵就竖起来了,可我捏了半天,就,就像个笼饼。”
闻言,明真瑜‘嘿嘿’傻笑起来,挨了严观一下打。
这一顿的大菜是蒸炸肉圆子,这一碗的肉圆子没加豆腐,全是肉。
现炸现吃的圆子挤得要小一点,炸得香透,明宝清昨晚上挨着灶边就吃了两个,香喷喷的。
隔夜再蒸的圆子就大很多,要耐得住蒸炖,这肉圆子也香,香里格外有一种润,一只只溜圆滚球,烧得酱浓,咬开来软得很,根本不用嚼。
“这肉圆子软乎,拌肉馅的时候一点点地添葱姜水,小妹一掐就是一个,一点都不会晃散,也真奇了。”
肉圆其实是个年菜,明宝锦提前做了这一次。
“小妹对我真好。”明真瑜自作多情起来,明宝清笑了声,侧首问严观,“昨日吃长寿面了吗?”
严观愣了一下才说:“忘了。”
他对生辰这种事情,半点不都在意。
“小妹怎么知道的?”
“小青鸟告诉她的。”
严观一筷子夹掉半个大肉圆,道:“我要买个大鏊子,好给四娘摊薄饼子。再给砌个矮矮的小灶台。”
“在四娘前头可别强调矮矮的,她还老觉得自己能长好多呢。”明宝清说。
三人都笑。
吃过饭后,明真瑜抱着新衣裳继续回去守蛋了。
严观喝了半杯茶,将明宝清搂到膝上坐着,轻声道:“去过那间废宅了,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窝野猫住在里头,不过我发现了几个鞋印,近日应该有人进去过。”
明宝清想了一想,道:“如果你很有野心,那接下来会怎么做?”
“再去再探
呗。”严观一副‘这种事情好无聊’的表情,把脸只往明宝清肩窝里埋,“吃饱了撑得慌。”
第134章 风筝
禁苑里养出来的鹰能飞得很高, 太高了,就让人分不清距离,衬着阴沉沉的天, 还以为是一群伶俐的雨燕。
不过这时候长安的燕子都往南去了, 这天空就是属于鹰的。
严观这几日在禁苑里捡了两个风筝, 全是放得太高了, 断了线,飘了一阵又被急雨打下来的。
放风筝的人有点古怪,她不喜欢春光明媚的三月, 就喜欢在将落雨的深秋阴霾里放一只注定飞不远的风筝。
“只捡到二只吗?”萧奇兰问。
“是。”严观说:“殿下一共放了几只?”
“七只。”萧奇兰将伸出手臂, 举向半空。
“需得尽数寻回吗?”
“不必,寻回来做什么?明娘子也给我做了一只风筝,长长的, 关节无数, 竹骨明明是硬物, 在风里却荡得像浪花一样, 波光粼粼好似一条会动的银河。你放心,那只风筝只在院里放的。”
闻言严观抬了抬头,见萧奇兰胳膊上没有捆臂鞲, 不由得道:“殿下, 您这样接鹰不妥。”
“你佩戴臂鞲了吗?”
臂鞲不仅是用来架鹰的,但凡是会射箭的人日常一定会穿戴着臂鞲。
一则可以直接束袖以便射箭, 二则是在弓弦回弹时保护手臂。明宝清就有好几个臂鞲,蓝盼晓和明宝珊都给她做过。
严观脱下左臂的衣袖, 露出小臂上捆缚着的一块棕褐的牛皮臂鞲。
“我瞧明娘子前些日子用着的臂鞲也是一样的皮料, 是你给她做的,还是她给你做的?”
“鞣皮麻烦, 又伤手。”言下之意,这臂鞲自然是他给明宝清做的。
“还挺贤惠。”萧奇兰说,把胳膊递向他。
萧奇兰的胳膊粗细差严观一大截,束带抽了好长一条都没不够紧,严观就那么一扯,萧奇兰的手腕就被重重一箍。
“得罪你了?”萧奇兰几乎要被拽得一晃。
“殿下恕罪。”严观表情严肃地拈着指头,动作又跟剥个小小鹌鹑蛋一样别扭。
萧奇兰无语地把胳膊移给身侧的随侍,道:“你给明娘子戴的时候,也这般粗手粗脚的?”
“殿下恕罪,”严观不知死活地说:“她的尺寸合适。”
“倒是我的不是了。”萧奇兰颇觉好笑地说。
“小人失言,殿下恕罪。”严观认得倒是快,只是语气就那么呆呆板板又讨嫌。
鹰隼几乎是直冲而来,在半空中滞了一滞,展开的翅膀扬起一阵小而猛的旋风,将萧奇兰的兜帽拂掉,露出她兰花般白透清澈的面孔。
严观从没有直视过萧奇兰,而萧奇兰却总是随意打量着他。
她将目光从正撕扯肉干的鹰上挪开,瞧着他浓郁的眉眼和坚毅的下颌,心道,‘怎么能只像了个骨架子,其他什么都不像萧家人呢?’
禁苑里的鹰犬被他养得很好,溜光水滑的,猎犬毛发顺得像绸子,鹰蛋的数目也较往年多了两成半。
原因也很简单,严观没有抢鹰犬的口粮,没有中饱私囊,银子经了他的手,一百两还是一百两,二百两还是二百两,除了月俸,他没拿过半个子的‘孝敬’。
他手下这支羽林卫日子过得很闲适,每日就是练鹰练犬练自己,四时份例该怎样就怎么样,一粒豆都不会少。
严观唯一做过的利己事,就是把明真瑜从蓝田县捞回来。
萧奇兰着人查过明真瑜了,这人从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明真瑄这个当兄长的也算尽心尽力管教了,但也没什么大用。
明真瑜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二世祖,侯府破了,他当了几年的苦劳力,也没淬炼成个心性刚强的大才。
明真瑜的资质平平,雕出花来了他也就是碟小菜,只不过性子挺乐观,有点傻乎乎的,算得上能屈能伸,这日子稍微给他一点喘气的余地,他就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如何给自己找乐趣了。
严观平日里待明真瑜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不许人无缘无故欺负了他,再就是给他开口子让常与家人相见,以及一个可以煨烂粥饭吃的小灶,就这三样。
严观待属下不算多亲近,差事做足不会挨骂,出了纰漏照样要罚。
这一日日的差事当下来,就跟他做不良帅那会子差不多,从不邀功不抢功。
“你是不乐意去引那幕后之人出来?甩脸子给我瞧呢?”萧奇兰忽道。
“小人生就这副模样,殿下勿怪。”严观垂着眼说,他倒没有否定前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