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比较朴素的小点诸如花生、瓜子,应季果子一类的吃食就能提前端到柜台上来摆着,客人可以一路来瞧来选,这些就不用额外的花费。
只主顾再走过来,就能瞧见一张花笺有模有样地摆在一个恰恰好的小绣架上,上头的字是明宝珊请明宝盈写的,今日便有明宝锦提前做下的豌豆糯糕和霜降做的一道冰糖樱桃,另有一道梨片茉莉甜汤。若是肚饿,也可现煮碗馎饦来食。
这些吃食就要额外收钱了,如此一看,清楚明了。
明宝锦回来的时候,店里正热闹,一眼望去两屋子的女娘,左边将蓝蓝绿绿的绸缎裹在自己身上比划,右边是挑好了的,正吃点心。
明宝锦昨晚上就想好要做什么点心了,一应的材料都有蓝盼晓给她备齐了。
春日点心,当然要有草木香。
艾草笼饼是孟容川喜爱的,明宝锦也觉得很好,不过她这次没做成笼饼,而是想试着做成米糕,里头酿一点湿漉漉的红豆馅,不是粒粒分明的那种,就要在锅里用小铲碾成可以微微流动的酱,米粉模子里先筛满一层纯白的米粉,再挨个小模里舀一勺红豆馅,再筛一层由艾草汁点染的绿米粉。
蒸的时候,明宝锦特意要小莲扇旺了灶,火力‘呼噜呼噜’往上拱,把米糕都催开了花,‘绿叶’绽开露出‘红蕊’。
“二姐姐,试妥了,明日就上艾草红豆米糕,我明一早再来炊几板。”明宝锦瞧见天都昏了,还以为店堂里没客了,岂料那店堂里还有两位女娘,应该是母女。
“诶,周姐姐。”明宝锦认得她是明宝盈的同窗,便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我听三姐姐说你考过了明书科,进了史馆做事?”
“是了,四妹妹。”周束香笑道。
明宝珊正在给周束香量体,道:“周妹妹清减了呀,真是辛苦,我三妹妹也是一样。”
朱姨已经去了后头,把明宝锦新炊的艾草红豆米糕拿来,正好给周夫人母女吃。
周父是吏部的主事,官位不高,周夫人不怎么出来交际,但显得很客气,结钱的时候把原本说是试吃的点心钱也结了,倒叫明宝锦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周束香不大能提得起劲,听到周夫人还想做一件鲜亮衣裙的时候,她皱了皱眉,道:“够了。”
朱姨瞧了瞧她们母女之间似有点不痛快,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周夫人无奈地笑了起来,同有一种为人母的心照不宣。
“这里既是明三娘子家,我也不怕说你一句。人家晓得你在礼部做事,在官署出入的时候又瞧上了你,又请了体面官夫人提这件事,只是相看一面罢了,还都没有一撇的,这还不合你的心意?亏还是在官署的人,同你耶耶一样,没个钻营的脑袋。”周夫人道。
众人这才晓得周束香为什么紧着要新衣了,明宝珊笑道:“也是,相看一眼,总也有个话好回人家。”
周束香这才抬了眼,对周夫人道:“可是我做主?”
周夫人示意明宝珊、明宝锦这些人,道:“自然是你做主,她们为证,好吧?只怕到时候你瞧上了呢!”
周束香被她说得面红,道:“我才不会!”
周夫人‘哼’了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近来谈婚论嫁时的风气也不那么拘谨了,她索性就道:“要相看的那位是陈尚书的侄儿,万年县的县令,这事还是请了工部宇文郎中的夫人上门来提的。”
明宝珊和明宝锦都愣了愣,反而朱姨立刻附和道:“呀呀,这听着真是极好的,听我们大娘子说,工部的几位上官待她最是爱护,想来这位陈县令也会看重小娘子这一路学来的艰辛呢。”
这一句话说得周束香面色都缓了缓,周夫人当即拍板就要再定一套衣裙。
送走周家母女,铺里的散乱自有卫二嫂和小莲来收拾,她们也催着明宝珊几个快些回去。
明宝锦驾起了车,朱姨嫌车厢里憋闷,就同她一起坐在外头吹风。
她们一行人回到家,就见明宝清、明宝盈正在院里摆桌子。
“瞧着今日买卖很好,都比我俩还要迟些回来。”明宝清道。
明宝珊笑道:“还不
错吧,大多是从前的老主顾得了消息来帮衬呢。三妹妹,今儿周家九娘也来了,要了一身成衣,又做了两身。”
“一季三件好衣。”明宝盈笑道:“想是成日里穿官袍憋屈了?”
明宝珊就提了提陈县令那事,明宝盈和明宝清想了想,道:“先不说这事成与不成,陈县令既然看上了周九娘,想来是不大会选岑贞善的。”
“这话怎么说?”明宝珊不解问。
明宝清像是在数家谱,道:“岑家共计六房人,除了大舅舅去的早,三舅舅经商,总共也有四房的郎主是当官的,虽说心不齐,关起门来勾心斗角的,但总归都是姓岑的。”
明宝盈又道:“束香家只有他父亲是做官的,其他叔伯都在经商,姑姑嫁的也是商贾之家。陈县令想挑,家世比束香更好的也有,只是他并不想,他想学陈尚书。”
“做一个陛下会喜欢的官。”明宝清补足了明宝盈未尽的意思。
明宝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宝锦和游飞往来在厨房和正院之间端饭端菜。
“大姐姐,严阿兄不来吗?他明日该是休沐的。”明宝锦记得很牢。
明宝清分着碗筷,道:“让事情绊住了吧。明日许也不来。”
明宝锦嘟囔着,“稀奇。”
明宝清失笑,道:“一回不来,也不至于就稀奇了吧。”
明宝盈正想说什么,就见文无尽端着个蓝白瓷的大海碗走了进来,道:“孟兄送来的河虾。”
明宝珊接过那满满一碗的河虾,往文无尽身后瞧了眼,没人。
明宝珊又看了眼明宝盈,见她转身去厨房端菜了,也真想学明宝锦那般托腮感慨一句,“稀奇。”
第173章 榨床
严中侯很稀奇地没有瞅空就来, 孟郎中很稀奇地过门不入,但是小娘子的夜晚还是一样过。
明宝珊今日没有捏针,而是拿起了笔, 正在画一幅花样, 明宝盈倚在她身边看着, 说:“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蚕坊的女工织得出来吗?”
“也就是在织机上变化呢,更精细的纹饰就要司衣局用针来绣了。支娘子说是宫里有旨意,要做女官的官服。大家都可以织, 就看谁织出来的花样能得了宫中的青眼, 赏钱很丰厚呢。”
明宝珊想的是布料纹饰,明宝盈听进耳朵里的只有一句‘女官的官服’。
除了六司二十四局之外的女官官服与男官都是一样的,这单独织造的官服应该也是给□□二十四局的女官们。
“好端端的, 怎么又要再做官服了?可有什么要求?”明宝盈问。
明宝珊道:“要与紫色相称。”
紫色是三品要员才能穿的颜色, 明宝盈瞧了明宝清一眼, 见她正坐在书案另一边琢磨事情, 并没有留意到明宝珊说了什么。
明宝盈又倚到她身边,见她在纸上画了个挺像砸麻器模样,但又有四条腿的东西, 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明宝清瞧了她一眼, 作势用笔尖点她的鼻子,明宝盈点了一点, 道:“这又是压什么东西的?”
“竹蔗的榨床。”明宝清道。
“你二月里不是做了一个专门榨竹蔗的石碾吗?还说宇文郎中都批过了,秋日里落成了就能用了。”明宝盈瞧了瞧她图示的尺寸, 道:“这榨床好小, 家里用的?”
“是了,大石碾是官园里用的, 榨出来的汁水也只用来熬糖,若是直接喝的话,那石碾碾过的总有一种石头的生味。我想着弄个硬木小榨床,等寒月里竹蔗上市就可以榨来喝了,旁的不说,还可以放在铺子里现榨现卖,也叫老二和老小少琢磨一样。”明宝清道:“就是放在铺子里卖要更精巧些,导汁的斜口得用黄铜来做才漂亮。做个更小一些?能摆在柜台上直接用手臂压榨的?这样也算看个新鲜,只是会吃力很多。罢了,还是先把这小榨床做出来吧。”
明宝清还没想定呢,就见明宝珊不住地点头,笑道:“只怕到时候自己喝的比卖的还多。”
明宝盈笑道:“阿姐在户部的小匠房辟出来了吗?”
这小匠房是专门打样的东西,将明宝清落在纸上和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先变成实物,如果是小件的就直接做出来,如果是大件的就先等比缩成小的,然后再拿去给匠人落成。
明宝清的小匠房就是那间存放历年废稿的屋子,把存稿理到一处去,余下还有大半间屋子,但光是锯子就挂了半墙。
严观有一回来找明宝清,初来乍到有些没回过神来,进来又出去了,再进来时看一眼那一墙的锯子、斧子,说:“跟进了仵作房一样。”
他又转脸看一眼那满墙的刨子、钻子和凿子,评价道:“跟刑房一样。”
明宝清让他别胡说,宇文郎中则有些好奇地问:“许是像刑房的,可像仵作房又怎么说呢?”
“有时候碰到骨头了剖不开,剖开了要撑开胸骨取肺,那就用得上了。”
宇文郎中摆了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匆匆忙忙走了。
此时再将严观这说法讲与明宝盈和明宝珊听的时候,两人也是一脸受不住。
“只是黑蛋让郑主事要走了。”明宝清的小匠房里也缺人手,“其他匠人大多不识字,好些也更喜欢在外做活,这样话就能挤出点时间多歇会了,困在官署里头他们很不自在。”
“我瞧着小莲倒有些天分,只是年岁小了些,也是不急。姐姐何不请袁先生替你留意这制物一门课里的人才?”明宝珊道。
“二姐姐这个主意倒是很好。”明宝盈也赞同,道:“叫四娘带一句话也方便的,只是太轻率了些。”
“明日休沐,我先去送一张拜帖。”明宝清说着就见明宝珊收了笔墨,揉了揉眼,就道:“回房歇去吧,今日肯定累得很,自己摊开了好睡。”
“什么叫摊开了好睡?阿姐说得我像花狸狸那只懒猫,真没见过别的猫睡成那四仰八叉的样子。”
明宝珊笑了起来,娇娇软软走过来,在明宝清背上伏了一伏,又握了握明宝盈的手,这才出去了。
“尚书府在永兴坊呢,也不近,我同姐姐一道去送拜帖吧,回来的时候去广福寺瞧瞧,我听小郑算官说,那有卖金木制的福寿筷子,阿婆不是快过寿了吗?她说要静悄悄过,就也依了她,去寺里讨个彩头也好。”
“呀,这主意好,只是你在家里歇吧,我去就好了。”明宝清道。
明宝盈摇摇头,面上忽然流露出疲累的神色来,朝她怀中靠过去,道:“同姐姐在一处就是歇了。”
明宝清静静抱了她一会,起身将她直接抱了起来,抱到床榻上又脱了鞋。
明宝盈蜷在床上,眼眶干干的,却像是哭过。
“怎么了?同孟郎中说了什么?”明宝清与她面对面躺下,问。
明宝盈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同他说,我近些年没有成婚的打算,要他别耽误自己,是不是挺自大的?”
“那他怎么说呢?”明宝清问。
明宝盈抿了下唇,眼神忽然鲜活了一点,没那么惘然了,但又更生出一层怒意。
“他竟叫我少管他。”
明宝清很难想象孟容川说这话的样子,也是很意外。
明宝盈越说越气了,回忆起孟容川拂袖而去的样子,捶床道:“这老小子,还是头回这样硬气!”
“是对你头回这样硬气吧?”明宝清听
到她居然叫孟容川老小子,忍不住笑。
明宝盈不说话,把脸蒙进被子里,半晌后听明宝清问她,“他要应了你,明日议亲后日定亲大后日成亲,你待如何?”
“他的决定,我能如何?成了亲,总是要疏远的。”明宝盈说的非常冷静。
明宝清又问她,“那他如此回答,你心里有些高兴吗?”
明宝盈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看明宝清,道:“阿姐,我若说自己有些高兴,是否太过自私?”
明宝清起身灭掉了屋里的灯,躺回明宝盈身边,道:“反正只有我知道。”
过了好一会,只是明宝盈轻声道:“我比阿姐想的可能还要自私一些,我心里除了高兴之外,我还有些轻松。因为我说了近些年不会成婚,他晓得了我的意思,依旧还是把我装在心里,我既得了满足,又少了愧疚。我心里甚至有些轻狂起来,我还有那么一点洋洋得意,我觉得自己握住了一个人的心,若是我想,我甚至有把握玩弄它。”
明宝清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你是旁人,若是在从前,我可能还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但你是我的妹妹,你这样好,所以我觉得这是孟郎中自己的选择,你既没有用权势威逼他,又没有用金钱引诱他。”
明宝盈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晦暗的欲念在滋长。
“阿姐。”明宝盈往明宝清身边依了依,问:“虽说成亲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但家中地方并不那么富裕,曦姐和文先生住在东跨院,你与严中侯成婚就没有单独的院子了,会住在严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