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什么?”她轻斥明宝盈。
明宝盈不说话,忽然把端起一碗粥倒进另一碗里,又把那碗粥端了起来,起身走到殷初旭面前。
她把陶碗的边沿直接撞在殷初旭唇上,看着他面露痛色,阴森森地说:“喝啊,放了葡萄干的,你母亲说你最喜欢。”
“三娘!”
明宝清把明宝盈抱开去,她径直把陶碗塞进殷初旭手里,看着他唇上渗出血来,“阿姐,他可还想让我们坐牢呢。”
“不会的。”殷初旭说话时粥水沁进了嘴里,甜得发苦,“阿娘是自尽。”
“是吗?”明宝盈冷笑反问,“这样笃定,是在替自己开脱吗?”
殷初旭红着眼看她,粥水和血在他唇上发亮,像是漆红的令签打在了他脸上。
“方姐姐不会想看到这些!”明宝清这话让明宝盈恍如大梦初醒,她望了静宁观一眼,低了低头。
“你怎么没个随从跟着?”明宝清问殷初旭,他又是不答,明宝清俯身提起食盒,只好说:“我们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殷初旭贴着墙面站着,阳光在他脚边,但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不知是站了多久,他捧起遗在掌心的粥碗,把里面的冷粥都吃了。
煮后的葡
萄干软软的,柿饼丁却还残存着一点韧劲。
殷初旭想起明宝盈说的话,心道,‘这也算,喝到阿娘煮的腊八粥了。’
第059章 人胜日
明宝清和明宝盈进城除了来履行承诺给静宁观送腊八粥之外, 还为了来碰邵棠秋一面。
“我见到苗娘子了!”邵棠秋有点替自己骄傲,又对明宝清说:“你放心,是四婶自己说带我去的, 我可没主动提啊。”
“你与苗娘子说上话了?”明宝清问。
邵棠秋面露难色, 说:“算吧, 不过都是我在说, 她至多就是看着我,没什么力气说话。我与她说,正月初七人胜日那天, 我就想法子带她出府去, 你们只要在偏门接应她就好。其实很简单的,她在户籍上是个死人,所以根本没有卖身文书, 她只要逃了, 四叔他连官都没得报, 若是报官, 他自己第一个跑不了,对不对?”
人胜日是本朝非常重视的一个节日,不逊于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宫廷里会给群臣赐宴, 以邵阶平的官位来看, 他一定会去。
“那事后不会被邵阶平疑心吗?”明宝清有些担心邵棠秋。
“疑心又怎样,他敢揭破吗?”邵棠秋顿了顿, 说:“乌珠儿,其实苗娘子的身子虚透了, 我乍一眼见她, 还以为她已经,唉, 那些补药进了她身子里,一点起色都没有,我觉得还是要让她尽快见到家里人,而且我的婚期在四月里,出了正月就要待嫁,我就没那么自由了。”
见明宝清担心她,邵棠秋又笑了笑说:“其实这门亲事也好,起码给了我一些狐假虎威的本钱,我如今进出四叔院里,下人们的笑脸都多些。”
明宝清心疼地看着她,有些看不够。嫁给安王后,她就是安王妃,两人往后更不好见面了。
“别怕。”明宝清说。
“不怕。”邵棠秋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我真的不怕,乌珠儿,我只要瞧着你,我就觉得没什么事好怕的,咱们都能办成!”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顺遂得令明宝清有些不安。
不过明宝锦就没有想这么多了,她很开心,在除夕守岁的夜晚,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游飞。
那时,众人正聚在一块烧竹节,爆裂的声音响亮清脆,而且还充满未知,无法预计下一声会响在什么时候。
提心吊胆的时候,那堆燃烧着绿色的火焰反而安安静静,等俩小孩开始交头接耳了,又忽然冒出一声崩裂的巨响。
游飞捂着明宝锦的耳朵,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幻听了。
但那爆竹声后的安宁中,明宝锦又说:“大姐姐说了,初七,初七就接你阿娘回来。”
游飞听不懂这句话,于是明宝锦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狂喜过后,愈发不安。
游飞反反复复让明宝锦形容苗娘子的样貌,生怕她弄错了。
明宝锦不厌其烦,又说:“那帕子就是她绣的,怎么会错呢?”
“不会错,不会错,真是我阿娘。”游飞喃喃道,然后他的脸色冷了下去,就算被火光照映着,也没有丝毫温暖。
直到明宝锦看他,他才露出欢喜至极的神色来,心底却像是被戳了一个洞,淌出浓郁稠黑的恨意。
他要邵阶平死。
原本明宝锦以为把苗娘子还活着的这件事告诉游飞,他会很高兴的。
但过年这几日,不论是多好吃的东西,多鲜亮的衣裳,多好玩的把戏,游飞都兴致缺缺,只有在明宝锦硬带他去的时候才动一动。
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时候人在这里,魂却不知在哪里了。
明宝锦觉得这也没什么,等苗娘子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初七这日,明宝清架着驴车早早就进城去了。
她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但天还没亮的时候,游飞就在门口等着了。
那么冷,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宝清没有说话,游飞也没有,他在前室坐下,问:“小布头之前烧了好几日,就是因为在邵家突然发现了我阿娘还没死,吓病的?”
他没有拿这个问题问过明宝锦,他甚至没有过多追问苗玉颜的处境,很多东西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没有必要让明宝锦再回忆一遍。
明宝清轻轻‘嗯’了一声,游飞空空咽了几口,把涌上来的泪意都吞了回去。
“大姐姐,谢谢你。”
明宝清觉得说谢还太早些,但也笑了笑,说:“见到阿娘,就说很想她,别问她好不好。”
正月进城的人太多了,进城的队伍排得老长,明宝清的小驴车在人群里一点点往前挤。
游飞缩着手脚坐在车里,看着车厢里铺着的一卷席、一条褥、一个软枕,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盆和一个摸起来温温烫烫的葫芦。
游飞搂着那只葫芦,拔开了塞,一股甜香微辛的气味冒了出来,是生姜红糖水。
他知道这是很贵重的补品,糖贵,姜也贵。
这些东西,这些心意,游飞不知要怎么偿还才好,同时,他又觉得是不是布置得太好了一点,彷佛是去接一个刚出生的娃娃,但苗娘子毕竟是个大人了。
游飞把塞子紧紧按了回去,他不敢再细想了。
外头的人声不减,只是忽然他听见明宝清说:“你怎么在这?”
然后就是那个破盐巴罐子说:“今天?”
游飞怒着脸推开窗,严观瞧了他一眼,就像是立刻犯了头风,揉揉额角,说:“还把他带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大姐姐,他也知道?”游飞很警惕地盯着他。
明宝清点了点头,说:“邵二娘子说,她会在酉时初刻直接把人带出来。”
“直接把人带出来?”严观一点也不信,他睇了游飞一眼,尽量斟酌用词语气,说:“这件事上邵阶平费了不少心力,他会让邵二娘子直接把人带走?”
明宝清其实也不信会这样简单,道:“今夜他会在宫中饮宴,亥时初刻才会出宫门。”
“那他院里都是死人?”严观总泼冷水,泼得游飞火冒三丈,但他没有出声反驳,他也很惴惴不安。
邵家发家晚,家底也不太厚,所以宅邸买在靠近东城门的升道坊,不比那些靠近市集和朱雀大街的坊热闹。
“你今日怎么会在东城门?”明宝清问,严观是直接从城楼跳下来的,冲上头一挥手就走了,也没个交代。
严观发现小驴车的时候就想好了说辞,道:“替别人值一轮,他刚好回来了。”
“不良帅替武侯当值?”明宝清看他还穿着常服,一身新的红黑袍子。
“是兄弟。”
还是很该死的那种,只会在笑话完他大过年天天跑来做白工后,勾肩搭背去喝酒,回来给他带了炙鸭子、醋花生,却没有酒,还嬉皮笑脸说当值不能饮酒。
明宝清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离邵家越近,她也越安静。
人胜日这一天,宫中设下宴席并且赐予群臣彩胜,彩胜就是用金箔、丝绸剪成的一些花鸟形状,也有用金玉雕的,叫做金胜或者玉胜,可以挂在屏风、门窗,或者直接簪在发上。
平头百姓也剪彩胜,不过大多只用漂亮的彩纸来剪。
“抓髻娃娃,要买吗?”严观问。
他们正走过一个挂满了彩胜的小摊子,高举双臂,撇腿站着,发梳成双髻的胖娃娃们一张一张在风里摇摆着,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神通,镇宅保平安,祈雨辟邪。
明宝清摇摇头,说:“母亲都剪好了。”
游飞趴在窗口望着,他想着,‘阿娘也会剪,带她回了家,今天家里也能贴上抓髻娃娃了。”
邵家近在眼前了,小小的驴车驶进了偏门的巷道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游飞的心坠得他走不动道,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飞快地爬到驴车顶上,想要往院里张望。
严观的手没游飞的脚快,他已经爬上去了,只得道:“小
心被人射下来。”
“邵家养得起会弓箭的护院吗?”明宝清本也想阻止,但四下昏暗,别人也看不见他,就道:“小心些。”
“邵家养不起,那褚家带几个功夫好些的护院做陪嫁,还是什么难事吗?”严观走了过去,抬手对游飞说,“下来!”
游飞当然不会理严观,他心里还提防着严观坏事呢。
因为地处偏僻的关系,院里一片昏沉寂静,别的院落里倒有透着些光亮和人声。
墙边半丈之地的黑要稀薄一些,依稀看见草木和砖石的轮廓,再远一点,就什么也看不见,像是自游廊飞檐垂下了黢黑的卷帘。
游飞盯着看了好一会,觉得像是在无月的晚上出门看山,也是这样黑沉沉的一片,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却蕴藏着各种各样的草木禽兽。
很快,游飞就看见了一盏灯笼慢慢飘了过来,他低下头轻声说:“来人了。”
“那快下来。”明宝清说。
游飞垂下身子,想直接掉下去,脚麻痛一些也无妨,但被严观接了一下。
他拽拽自己被蹭上去的衣裳,跑到偏门前站好。
门开了,一条缝,开门的人像是没什么力气,喘气声还很急。
严观扫了一眼,见是两个婢女,一个打灯,一个还背着个人,他急忙伸手抵住了又要掩回去的门。
背人的婢女先出来,她弓着背低着头,看见了皂靴,吓得差点摔了,被明宝清一把抓了胳膊,拽了出来。
“寇药,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