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清失笑,站起身来,道:“那走吧。”
“做什么去?”严观问。
明宝清伸手勾了勾手指,严观俯下身来,就见她扒在他肩头,薄荷味的暖风吹进他耳朵里。
“做你脑子里想的事。”
明宝清的指尖只是轻轻点过严观的耳垂,酥麻感却在他全身荡漾开来,实在没用极了。
第095章 宜男相
自圣人登基后, 宫中女官
的数目在增加,且不仅仅只是执掌宫廷事务的,就连起草制书这类寻常由文官来担任的差事, 如今也在两位娘子手中。
一位就是在书苑里上道学课的李娘子李素, 另一位则是温先生的侄女温如徽。
温如徽自幼父母双亡, 跟着姑姑长大, 是温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大才女,虽为才女,名气却并不是很大, 又因为她没有参加过科举, 所以即便担了学士之职,却没有学士之名。
萧世颖曾想给她翰林院学士之位,但自然有很多人不肯, 她那时初登基, 没必要撂下这一个便于煽动人心的机会, 使得朝局不稳。
温如徽的文章遣词造句优美端庄, 字迹如祭奠器皿般规整华丽,所以平日里的诏令大多是由她来写。
而李素文笔辛辣,字迹凛冽, 萧世颖要斥责要敲打的时候就让她来动笔, 尤其是对付崔家,次次都很好用。
这一日, 温如徽正在观文殿内做萧世颖的笔,忽然见荆统领走了进来, 她起身退到外间去, 进了卷宗阁。
荆统领行礼问安后道:“启奏圣上,安王妃有喜了, 已有两月了。”
“嗯,那孩子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萧世颖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轻描淡写地问:“你如何得知?”
“安王专门遣人进宫传话告罪,说本应带着王妃一道来跟圣上说这件喜事,可胎没坐稳,不敢叫王妃来去,只明日自己亲来。”
“胎不稳?”萧世颖搁下一本折子,抄起下一本来看,道:“起来回话吧。”
“谢过圣上。”荆统领站起身来,道:“安王续弦后,因府里添了女眷,郭家人往安王府去得就更勤快,郭氏毕竟是王爷母族,小王妃又面嫩,说不出太决绝话,愈发叫几个所谓舅母、嫂嫂猖狂托大起来了。”
荆统领说着微微蹙起眉来,道:“这一回听说是她们言语间带到了明娘子,说几句很不好听的,惹得小王妃动了怒,晕了过去,才诊出了身孕。”
“明氏与邵氏交好,但郭氏与明氏有什么关联?”萧世颖问。
荆统领道:“郭氏与明氏并无直接的关系,从前两家人来往也不多,但明氏的继母蓝氏得了个相好,那相好的母亲是好些年前险些要给崔尚书做第二房续弦的那位郭氏。”
“逃跑的人牲还有了儿子?”萧世颖轻笑一声,道:“七郎如何反应?”
“王爷震怒不已,直接将一干人等都赶出了王府,勒令郭氏一族日后不得踏进王府一步!”荆统领道。
“送上门的由头是不假,但七郎实在夸大了些,”萧世颖微微笑了起来,道:“才怀胎两个月,何必这样决绝,毕竟是舅家,等诞下孩子后他舅舅亲登门贺喜,他还能不见吗?”
“王爷一贯喜欢清净,是不想有人打搅王妃。”荆统领望了萧世颖一眼,声音略低下去几分,说:“王爷当初对王妃一见钟情,请宇文侍郎去提亲时,朝野上就有人胡乱揣测,说王爷是看准了王妃的宜男相,专门娶回去延绵后嗣的。”
“宜男相?”萧世颖轻嗤一声,提笔在一本折子上打了一个叉,道:“邵氏这门亲其实低了些,但若非如此,七郎也不会娶她。七郎总是考虑周全,遇上棠秋这孩子也算他命好,不该孤独终老。”
荆统领站了一站,又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圣上,栖霞县主和嘉荣郡主都已经进城了,明日说要进宫面见圣上。”
“不是说来书苑听讲的?先考试去吧。”萧世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情状,神色柔和了一些,道:“这几日叫兰儿吃的醋够多了,等长宁和长乐到时也不必进宫来见我,考过了再说,考不过的,要么回去,要么找个先生把学识补起来再考。”
荆统领应了一声,正要告退时萧世颖道:“令刘尚宫开东库,取几件给王妃安胎的礼物,让崔司记给王妃送去。”
她改了半日的折子真是乏了,把朱笔往案上一掷,道:“叫如徽来。”
崔司记亲自带着礼物去拜见邵棠秋时,一路被引进了内室,清浅的竹纱撩起了一边,崔司记行礼后抬起眼,先瞧见的却是一位很面熟的女娘。
“崔司记好,先前在官衙外受您解围,还未正式谢过您。”
明宝清起身给她行礼,崔司记是宫中有品的女官,受得起明宝清的礼,但她还是后退了一步,只受了半礼。
邵棠秋毕竟年岁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屋里有一股淡淡补药的气味,但很快就在四面的凉风中消散了。
冰鉴里堆了满满的冰,有婢女在一旁摇扇送风,但风并不是直直朝内室去的,而是吹到别的方向去,邵棠秋这个金贵的人儿只受一点凉意的沁润。
崔司记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
“崔司记替你解了什么围?”邵棠秋早就想问了。
“就是几个监门卫见我是女娘,不让我进去,没事的。”明宝清不愿多说这些让邵棠秋心烦,于是一笔带过。
“这些不知好歹的货!”邵棠秋蹙了蹙眉,又有些好奇地问身边伺候的齐嬷嬷,“崔司记也姓崔,她是崔家的人吗?”
齐嬷嬷是从前老太妃身边伺候的人了,因邵棠秋出身不高,对于宫中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安王特将齐嬷嬷给了她。
“崔司记是崔尚书的三兄那一脉的了,崔三早年间死于平叛,先帝追封其武忠将军,其实先帝当初对崔尚书的倚重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崔校尉。崔校尉英年早逝,所以这一脉人丁单薄,这如今只剩了崔司记一个,她是崔校尉的孙女。”
“如此说来,其实这关系也不算远。”明宝清道。
齐嬷嬷点了点头,道:“但关系也是真冷淡,崔司记十二岁就进宫了,一步步从女史做到司记,如若没什么意外,她就是下一任的尚宫。”
邵棠秋想起那些繁杂的宫务,忍不住说,“真辛苦。”
齐嬷嬷慈爱地笑了笑,道:“圣人送来这些好东西,老奴不放心那些丫头们料理,先去看一看,明娘子陪着王妃说说话吧,这几日遵照医嘱,都不能下床呢。”
邵棠秋噘嘴叹气,又冲明宝清笑起来,道:“这样闹一下也好,起码落得个清净。老王妃的性子很好,阿谅时常怀念她,说她温婉从容,你只看齐嬷嬷便知道这话不会假。哪里会想到那些个舅母、表姐妹能这样长舌聒噪,定是郭给事中治家无方,上梁不正下梁歪!”
“起码能得几个月的清净,可孩子生下来后,来往是拦不住的,毕竟也没到断亲的地步。”明宝清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王爷对内温柔细致,对外又有主张,齐嬷嬷不摆架子,样样操持周道,有他们两个在,你的心思就不必太重,如今最要紧是养好身子,闲来找些乐子哄自己高兴。有些人不要理,有些人更不要见,女眷也别见。”
邵棠秋看着明宝清抿紧了唇,眼睛里终于是泄露出一丝惧意,道:“好多人盼着我有孕,是不是?”
明宝清点了点头,宽慰道:“你与王爷情好,延绵后嗣天经地义,而且圣人的表态也很清楚了。就算别人生出许多心思来,可我观王爷的心性,悠然恬静做不得假,与你最相配。”
“唉,如今还住在皇城中的亲王只有阿谅,说起来也是罪过。”邵棠秋的声音低下去,说:“我最怕这些事情,像个漩涡一样。”
“不会的,最不济,圣人也会需要王爷来做做样子。”明宝清冷静又冷酷地说。
邵棠秋抚上平坦的小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拧眉道:“若是女孩,你说那些人还会不会蠢蠢欲动?”
明宝清‘哼’了一声,邵棠秋双手合十闭眼祈求,道:“我要女孩,要女孩,阿谅也说喜欢女孩。”
明宝清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
邵棠秋睁开眼,道:“诶,乌珠儿,你说那个萧奇兰到底是何人?是圣人的骨血吗?我问阿谅,可他也说自己
不清楚,只说那萧奇兰自小就在圣人身边。关于圣人的谣传有千千万,但很少说圣人有孩子的。圣人看起来也不像生养过的样子,早些年若没有孩子的话,近些年更不可能有了,圣人掌权之后,宫里虽养了几个取乐用的男侍,但都是处理过的,不会使人有孕。”
明宝清睁圆了眼睛,掩口好奇地问:“怎么处理的?”
“哎呀。”说到这个邵棠秋就不高兴,“阿谅不肯详说!你等等,我再寻机会磨他一磨,叫他告诉我!”
明宝清弯眸笑了起来,接着邵棠秋之前的话头道:“三娘说萧小娘子照旧来书苑,有一次崔四娘子试探着问了一句,萧小娘子瞧都没瞧她一眼,只道‘崔家让你崔四来书苑,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吗?怎么不叫你那些个金贵的姐姐妹妹来,是倚重你,还是看轻你呢?’”
邵棠秋听得都替崔四紧张,道:“崔四怎么答呢?”
“崔四说她自己是要来的,家里也点了头。”明宝清回忆着明宝盈的转述,继续道:“不过萧娘子没有理她,直接走了。”
“我虽不曾踏足紫薇书苑,但听你之前所言,书苑向来都是单纯做学问的地方,不论萧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在书苑里也只是学生而已,但等那些个郡主、县主入学后,一切可能又会有不同了。”
邵棠秋对于自己婚事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是有些向往女学的日子。
“考得进来再说吧。”明宝清道:“听闻书苑的温先生十分严苛,谁的面子都不卖。”
明宝清又陪了邵棠秋一会,看着她睡深了,又见齐嬷嬷回来了,才起身告辞。
本朝官员每月有三日假,隔十日可休息一天。
今日算是明宝清休沐的日子,但她本来就不用点卯,这一日有事就去做,无事就去歇,只看她自己安排,只要有成果交给宇文主事就可以了。
长安县的永达坊里有一间布坊,它并不在宇文主事给明宝清的那份官业册子上,是他另外单独告诉她的,但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地址而已,其余的并没有详说。
明宝清揣测那是圣人的私业,叫做蚕坊。
作为一个设在长安城的作坊,蚕坊算是很大了,从养蚕、缫丝到织布都能做。
因蚕坊的缘故,周边宜义、丰安、道德几个坊的布行、裁缝铺、成衣铺格外多,就连卖针线的也小摊小贩也多。
明宝清来长安县的次数不多,这几个坊也来得也很少。
她骑在马上,瞧着街道两侧的铺子,各家都为了招揽客人而花样百出,有用漂亮纱巾做门头的,垂下若帷幔,还有请人直接穿着成衣在门口展示的。
那女娘蒙着面巾,额上花钿曼妙妖娆,她穿着一身很美的彩衣,身段玲珑,隔一会就变一个姿势,有合手、佛掌、吹笛,姿态优美而不艳俗,很多路人都被她吸引进去。
明宝清走近她的时候,她纤长的双臂往后展去,正是要做一个反弹琵琶的姿势,明宝清专注地看着她,她也看到了明宝清,清纯而媚的一双眼。
那女娘迅速地收了手,背过身去轻咳着,好像是不舒服。
咳嗽声很熟悉,马蹄声也停住了。
明宝清看着那女娘垂着首的背影,几乎肯定了她的身份,但她就是不转身,久等明宝清不走,她索性要进屋去了。
明宝清想叫住她,但想了想,还是别开了脸,转而看向那在风中飘飘扬扬的织女彩霞,只是说:“都不想姐姐吗?”
明宝珊扶着柜台颤抖起来,一行热泪从她眼中滑下,可她直到马蹄声响起才敢扶着门框望过去。
明宝清的背影挺拔美好,她扬起一只手,小臂露着,被推上去的袖口还箍着一只明宝珊做的竹镯。
第096章 蚕坊
明宝清去过蚕纺几次了, 不但把自己改过的那架脚踩缫丝车带了过去,还把支如玉也带了过去。
支如玉养蚕缫丝都是一把好手,搁在家中挣点小钱实在浪费了。
蚕坊主事见过她的手艺, 也答应她来做师傅, 只是支如玉见识了蚕坊的织布机, 就不想教人养蚕缫丝了, 反而更想学织布。
织布是更加繁复的活计,真真是要心灵手巧的人,但支如玉甚是喜欢, 也忍得住枯燥琐碎的步骤, 甚至从中咂摸出趣味来。
明宝清算了算时辰,今日是特意来接支如玉去的。
“骑马去啊?”支如玉有些畏惧地仰望着月光,看着它脑袋上那好似旋生双翅的额剌毛。
“舅母信不过我?”明宝清俯身朝她伸出手, 支如玉定了定神, 把手交给了她。
支如玉已经在蚕坊扎了快两个月了, 每日了结家中事务, 吃过午饭就去,结了工钱回家,欢欢喜喜给蓝正临看。
明宝清原本担心蓝正临会不肯, 毕竟他有官身, 犯不上叫女眷出门挣钱。
但看支如玉自在无拘的样子,蓝正临好像都随她的, 每日下值后还会特意多绕一段路来接她回家。
“挑郎君果然不应该只看脸的。”明宝清忽然有了感慨。
“什么话?你舅舅的样貌不好吗?”支如玉还是第一次骑马,坐在高处真是新鲜极了, 觉得自己也像个人物了, 听了明宝清这话,有些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