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见状忽然咳了咳。
林清樾果然不再问。
“那药方还有,不然我去和邵安说一声,拜托他去山下抓药吧。”
“不必。”梁映靠在榻上,低声道。“这抓药再煎药,着实麻烦,到那时我的病都已经好了。”
“我也觉得梁映用不着喝那药。”
衙内坐在书案前把两张行卷拿起来,郁闷道,“他生着病写的行卷等第比我还高些,我看他今天晚上发完汗就能好。”
“是啊,梁映这体格可比斋长你好太多了。你小心到时又把你感染上了,要不这两天让我跟梁映住吧?我体格绝对风寒不侵。”
瞿正阳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他怀疑先前林樾生病就是梁映感染的,这会儿她好了,梁映又病了。因而他的提议,看着很有必要。
“不必。”
林清樾的声音和梁映的声音合到一块,两人同时一怔,看了眼对方。
梁映眼底藏过一抹笑意。
“晚上林樾要帮我温书的。”
瞿正阳双手一摊,显然受不了自己的兄弟情就这么被功利的名次比了下去。
“学呗,这么刻苦,下次学测你不得把无忧的名次都给顶下去。”
祝虞拍了一巴掌阴阳怪气的瞿正阳。
“还说人家呢,梁映这样下去不说国子监,至少秋闱肯定有把握。你把放在射御课上的心思收收吧,真不知道你打算文举还是武举。”
瞿正阳挠了挠头,声响小了些。
“其实武举也可以吧?来了长衡,我才发现,我好像还是比起那些经典道理更喜欢兵法和武艺。”
话是这么说。
可如今的燕国重文轻武,武举并不是升官最有效的途径。
祝虞、衙内、关道宁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在这样重大的抉择中给出建议。
“可以啊。”
唯一一声赞同来自梁映的榻边。
“用官选拔本就视职位不同有所差异,文武各有生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想做就去做吧。”
说着林清樾顿了顿,看向成绩也卡在瓶颈的关道宁。
“道宁也是,近年国子监并了画院和太医署的生徒一道教授。我记得元瞻教谕就认识国子监的画艺教谕,不妨问问他,如何考入国子监。”
“秋闱并不是唯一的途径,我们慢慢来也没关系。”
第072章 备秋闱
夏日暑气正浓, 室内闷热。
悉悉索索布料被解开的声音从学舍门前台阶上传来。
“你这伤总算是长好了。”
白色的长裹帘盘成一团落在青竹地板上,少年光洁的肌肤没了遮挡,结成的深红疤痕宛如一条狰狞的红虫盘踞在肩头部位。
愈合后还如此吓人,更别提伤时的景象了。
坐在台阶上的林清樾指尖轻轻触上新长成的嫩肉, 可怜它们的遭遇。
拂云楼一次, 射御学测一次, 净业寺大火一次。
这接连不断的挫折下, 它们还能锲而不舍地没有辜负主人, 实在难能可贵。
可不待林清樾看够,在指尖下越发紧绷的肌肉终是耐不住,重新披上了里衣。
林清樾恍然回神, 轻咳一声,坐正身体。
“也就是你命硬了, 这些伤换旁人受一次就知道退了!就你不知痛,才反复伤第二第三趟。”
说说又有些生气,林清樾反手拍了一掌。
“嘶——”
“你嘶什么?现在知道疼了?”
林清樾微微蹙眉,说完才反应过来。
盯着梁映好像确实吃痛的下垂眉眼,她有些怀疑, 又觉得梁映不会拿这事儿逗人,便上手又掐又捏在各处试验着。
“真知道疼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梁映笑了笑不再装痛,轻轻捉住林清樾不安分的手。
“大概是净业寺大火之后吧, 不知怎的渐渐恢复了。”
就像这“病症”不知怎的出现。
阿婆曾说他不记事的幼时,还是知道疼的。
长着长着, 有一日突然就不知疼了。
阿婆说,在颠沛流离下不知疼痛也算少受些苦难, 便也未想着深究,任他当是天生不知痛。
而现在, 非要梁映自己想个缘由出来。
梁映悄悄握紧白皙的手腕,垂眸望着为他忧心的眉眼。
大概是那场大火里的她,让他重新生了血肉。
感觉自己面上都要被梁映盯穿了,林清樾后知后觉挣开温热的掌心,往旁边挪了挪正色道。
“兴许是你的脑子觉得不必再骗你了,往后让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嗯。”
他也觉得。
因为有你,不必再骗。
梁映身子没动,眸光跟着,从清隽的面庞下滑到薄红的唇角。
知道痛,是个好事。
若是依旧麻木,他想不出他会有多懊悔无法留住那段只有他一人独晓的记忆。
“那个——今日说好了要给祝虞庆祝成功拿到国子监的举荐名额,咱们去接人吧。”
话没说完,林清樾抬脚就踏了出去。
有点像落荒而逃。
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少年不再遮掩的情愫。
在潭边点明后的一个月里,每日俱增。
这本对想要拿捏太子,让他为她所用的谋略者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按照计划,她应该顺水推舟,适当地给些甜头多多吊着太子殿下,让他彻底坐实了非她不可的圈套之中。
可林清樾每每对上随时随地环绕自己的乌沉眸光,总感觉自己若是多回应一分,这已经满胀到快要溢出的湖面,下一刻就要掀起滔天巨浪,把她吞噬。
多年生杀养出的避险直觉提醒她,不可再接近。
不然,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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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无忧,贺喜无忧,提早远离温书苦海!”
玄英斋里一片欢庆。
虽然祝虞不是玄英斋之人,可关系和玄英斋匪浅,从瞿正阳几人口中得知祝虞得了举荐名额,各个学子虽要忙着秋闱温习,但也都抽出时间,送来两句真诚祝福。
祝虞本以为说的庆祝也就是几人之间抽出时间,放开肚子在膳堂吃上一顿。哪里想到衙内和瞿正阳直接从山下定了金海楼的饭菜,偷偷带到了玄英斋中,摆了好大一桌。
所谓吃人嘴短。
短短不到一炷香,祝虞听到了无数句,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愿景和期许——“以匡国致君为己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
他们都相信。
有朝一日,她会立身于朝堂之上。
祝虞虽觉得阵仗羞赧,但也确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步伐真的从那个只有儿子的祝家里,踏了出去。
“怎么光是我,阿樾不也是三个名额中的一个么,不见你们点名。”
祝虞回过味来,盯向瞿正阳。
瞿正阳嘻嘻一笑,毫不犹豫卖了主谋。
“这不是林樾提议的嘛。”
“阿樾!”
林清樾也是想借机给一直为秋闱绷
着的几人缓上一口气,知道祝虞脸皮薄,早晚恼怒。有所准备的林清樾忙不迭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两瓶果酒没拿来,我去拿。”
走前,林清樾顺势按下梁映跟着要起来的肩膀。
无声的口型道:我躲一躲。
终于快步走出热闹的斋堂。
林清樾察觉自己在梁映之后有些急切的脚步,不由得失笑。
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很得意吧,林清樾。”
林间的影子忽然发出声音,截住了林清樾的脚步。
林清樾收起唇边的笑意看着缓缓显出身形的吴文,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