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传人的喊声中。
百姓再手忙脚乱, 街面上也很快清出了一条可供快马通行的空道。只有祝虞几人所在的这架马车还在进退两难地横在街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街道尽头逐渐出现那骏马的模样——通体黝黑,唯有四足雪白,背设金鞍。一少年坐于其上, 单手持缰, 矫健身姿配一身红袍, 于风中, 昭昭如炽焰。
不过看清容貌的瞬息, 那马蹄声也一下近前,少年明明见到马车横堵街面,却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 车辕上的车夫汗如雨下,双手颤抖着继续挥缰勒马。
因为他知道, 若他不退,那小霸王定会带着他的宝驹从他头上碾过。自己受伤倒也罢了,就怕小霸王一不留神伤了皮毛,到时候定远侯府决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京都。
就在车夫不惜将马车碾上旁边摊贩的摊子,一只修长坚实的手臂从车帘后伸了出来, 阻止了他。
“不必让。”
低沉的男声如是说道。
话音落下,只隔几尺的高头大马忽而被勒停,雪白健壮的前蹄高高扬起, 于一刹那,少年勒马的影子遮天蔽日朝马车地压下。
“宋小霸王……好耳熟, 我好像听衙内提起过……”关道宁从马车侧窗掀帘望着那红衣少年兀自喃喃,忽而记起的他失声道。
“是逼着衙内离开京都来禹州读书的罪魁祸首, 定远侯府的小侯爷,宋焱!”
小侯爷。
这可是穷乡僻壤的禹州见不到的勋贵。
这等势力不由地让剩下的人一一探出身来。
马蹄险而又险地擦着车夫的右肩落下, 马上的少年恣意无畏地俯视着车上人
。
他似耳力极佳,一抹痞笑挂在唇上。
“我不找那姓高的憨货,你们——”宋焱扫了一圈,目光在林清樾温雅的面上和梁映昳丽的眉眼之间,游移不定。
“谁是梁映?”
“是我。”
眼见少年似有抉择,俯身往林清樾的方向探去,梁映直接掀开车帘,走到车架前辕,八尺的身形足以让马上的少年改了俯视的姿势。
宋焱上下打量,似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长得这么艳。”
梁映微微蹙眉,刚要说什么,宋焱好像自我说服完毕,从身上摸出一个卷着白纸的木盒,丢到梁映面前,硬邦邦地开始咬字道。
“听闻你是禹州解元,才学过人!不日便是我大燕与胡邦西岚的清河宴,签了这纸与我一队,定要那西岚人知道我大燕学子的厉害!”
“什么清河宴?”
瞿正阳、关道宁、祝虞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唯有林清樾和梁映心中有底。
清河宴之由来,是胡邦西岚与大燕近月休战,但因休战所定条约争执不下,西岚使臣向大燕掌权人,摄政王景王提议。
西岚自诩这些年已经习得大燕经学之精华,愿设清河宴,宴上西岚学子对战大燕学子,若西岚胜,则两国签订休战之条约须得偏向西岚,反之亦然。
清河宴之胜负,关系举国之权宜。
景王勒令京都最好的学府,国子监学子于一月内择出最顶尖的一队学子,替国应战。胜者不仅可在朝中直接授命任职,甚至允诺在皇家密库,任选一样宝物。
这为国争光的契机,早在梁映入京的路上,也被吴文称之为夺回太子之位的契机。
但吴文也说,具体实现之法,会由林氏明部部署,暗部只负责护卫太子安危。
眼下看来,宋焱便是林氏明部派来的帮手。
梁映将宋焱递来的木盒和白纸分别打开,盒中是金贵的金丝竹紫毫笔,而纸上则写着应战书三字,格式规整似是统一制定,下面落款处除了宋焱自己的,还留了余地,数了数,大概可以容下六人。
梁映没怎么犹豫,就把纸笔递给了手边的林樾,让她先署名。
林清樾愣了愣,看着梁映理所当然的神情,这才想起梁映应该是顺应阿清所托。
他倒是还真的有心。
在梁映得知了身世的这一路来,其实来自景王的大小刺杀源源不断,除了有暗部的及时防卫,梁映本身的冷静应对和机敏掩饰,才是真正让同行的众人毫无察觉。
有一夜,那与暗卫缠斗的刺客的血都溅到了她的额头,装睡的林清樾本能颤了一下眼皮,却于下一瞬,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指尖从她的额前温柔地揩过。
仿若那血迹只是无意溅上的露珠。
她若真的只是林樾。
大抵会被梁映骗得很好。
可惜,她不是。
此刻,对着少年无杂质的眸光,她顿了顿,才想着把纸笔接过。
可这没有商量的做法,把一边本来应付差事的宋焱惊得眼睛倏然睁大,从马鞍飞身一跃,也立上车辕,将纸笔从林清樾手中抢走。
“不能给别人,我的队伍可不容废物。”
宋焱神情倨傲乖张,说话时眸光甚至都不愿意下落,看得在旁的瞿正阳指节一阵痒痒。
“废物?”梁映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焱,可惜宋焱不知梁映脾性,见梁映又要纸笔以为他想通了,便耐着性子重新把东西了过去。
于是,在林樾几人众目睽睽之下。
梁映神色自若地把纸上的宋焱二字一笔划去,继而先添上了林樾的名字。
“噗——”瞿正阳没绷住,和祝虞关道宁对视了一眼后,笑出了声。
明白了梁映意思的宋焱脸色一黑,直接将还没有写完樾字的白纸从梁映手边抽走,捏皱成一团在掌心。
“看,来,梁,兄,还不是很明白现下的局势,不知道这应战书的珍贵。今日这纸算是作废了,我看还是待到你们入了国子监,再重新考虑吧。”
大抵顺风顺水惯了的小侯爷第一次受挫,咬牙切齿之力渗人得紧,见过风浪的林清樾等人还好,反倒是与此无缘的车夫完全白了脸,不知道车上的人是怎样的不知死活,敢惹这霸王。
待到宋焱纵马消失在长街上,街上的热闹才敢重新张罗起来,街道恢复了拥挤,但载着他们的车夫却是回不到从前了。
他转身便冲车上几人作揖连拜,苦笑道。
“我的小祖宗们,我这小车实在承不住几位大佛,这国子监还请诸位自己顺着这大街继续往前走,过了龙津桥往南,御街以东便是。”
“可我们都付了车——”
车夫登时把一串铜钱挂在瞿正阳伸出的手腕上,讪讪一笑,而后马上绕到车后,将几人的行李一口气卸下。
祝虞见人实在是害怕,便拉着瞿正阳下了车,几乎是他们才落地站稳,车夫一扬马鞭便从长街拐去了一个小巷,不见了踪影。
“竟怕成这样——”
瞿正阳嘟囔着,左一个包袱右一个包袱把行囊背上了身。
关道宁瞥了一眼周围对他们也尽是怪异眼神的普通百姓,拉着人便往刚刚车夫指路的方向走,不愿停留。
“这多正常,你想想衙内那等身份,放在京都也足够张狂,可还是让这个宋小霸王赶去了禹州,咱们现在没有功名在身,哪有资格去惹人家。”
“咱们都从禹州考上国子监了,这以后入仕做官早晚的事儿,怎么还被当成贱命似的欺负?”
瞿正阳颇有些不忿。
直到在国子监专人登记入学试报名之处,填好了自己名姓,他心思才算松快些。
“请问这附近有何清静些的客栈方便投宿吗?”
报名完还要修整一夜,迎接第二日的入学试,祝虞便向国子监登记的学录讨教。
“你们在这儿附近投宿?”
学录鄙夷地上下扫了扫在前的祝虞几人,直看到后面的梁映和林清樾勉强缓了一点脸色,指了指身后雕梁画栋的重重屋舍。
“这儿,是国子监的上舍所在,你们这等从地方来的学子只能在洛京城外的辟雍学宫处,进行入学试。就算考过了,也是分在辟雍学宫的外舍生中。”
“除非你们运道好,九年十年进不了上舍。”
“什么外舍上舍?”
瞿正阳发现自来了洛京,这洛京里的人说话每个字他好像都认得,但合在一起,他却一点也听不懂了。
“害,罢了。”学录自觉善良地叹了口气,“你们从禹州来,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自是不知道如今京中变化。”
“国子监近年改制,分上舍、内舍、外舍。外舍两千人,内舍两百人,上舍百人。间岁设试,重新分舍,但按约定俗成的规矩,外舍者无三年进不了内舍,内舍无三年进不了上舍。”
“而上舍也多需熬到三年,才不用过春闱,朝中从中挑选人才入朝为官。”
这学制和长衡的四斋有异曲同工之处,不难理解,可其中升学的过程就复杂太多了。
“竟要这么久?”关道宁瞠目结舌。
祝虞也不曾想到除去春闱这个途径,由国子监入朝为官竟也这么曲折。
“就没有例外?”
“你们家中若有三品朝上的关系可以仰仗便可。”学录嗤笑了一句,见少年们面色一胀,挑了挑眉,又提了一句。
“还有一种例外。”
“那便是最近的清河宴,景王下旨挑选国子监最顶尖的学子,为了不使明珠蒙尘,准许上舍的学子们自行组成队伍,先在国子监内比试一轮。而这上舍学生的挑选范围可及上、内、外三舍。”
“若是你们谁人有幸被上舍学子挑
中入队,那就等于暂时成了上舍学子,若还真赢了比试,那更是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
祝虞、瞿正阳、关道宁把这话嚼了嚼,忽然懂了宋焱临了丢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几人之中身形最高大的少年看去。
第078章 问心试
也不知道林氏明部是不是无人可用。
竟选了宋焱作为棋子。
这等看着就不受控的人, 一朝就把梁映辛辛苦苦一路上维系了二十天的寻常学子表象摧枯拉朽,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