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花枝还没有换。
互相依偎的两枝水仙,一朵枯了下去,另一朵却像多汲取了一丝养分,开得比昨日更好。
第096章 通心意
“殿下莫急, 冠礼虽毕,按章程还得宴请百官,乃施压景王还政于您的第一步,万不能懈怠啊——”
“殿下众目睽睽, 不可中途离席。您之所向万一流传出去, 必成众矢之的, 您也不愿看到吧?”
“殿下——”
“够了!”
月色过半, 喧闹的宴席已然散尽。
至高之位的俊美青年从坐席上抬首, 染着酒气的玉面攒积了太多不悦,于此刻忍无可忍地拂开在自己耳边提醒了一晚上的大学士。
庄严受不住盛怒,踉跄着两步, 勉强得了披着甲胄的臂膀搀扶,才不至于丢了大学士的颜面摔倒在地。
人才站稳, 庄严一抬头便看着太子身影已然向着东宫而去,他又喊:“殿下——”却不料,适才还搀扶着他的铁臂又生生把他钉在原地。
“山长,留步吧。”
话声恭敬却又强硬。
庄严抬头,面前威武高大的青年正是昔日长衡学子, 瞿正阳。
“愚蠢!你可知现下之势,纵容太子耽于情爱,便是陷大燕江山衰败于不顾。”
瞿正阳摇了摇头。
“我只知
, 若没有这份情爱……”
“殿下不会是太子。”
……
夜深寂寥,光影惨淡。
屏退了内侍跟随, 梁映一人走到偏殿屋前。
冉冉烛光,透过纸窗, 柔和温馨。
和着屋外萧瑟呼啸的北风截然不同。
心心念念,未曾有一步停歇赶来的梁映, 指节都挨到了木门上,此刻又停滞了下来,半响也不曾落下。
他忍不住想:
他来得会不会太晚了……
他此刻解释还有意义吗?择妃一事,事实既定,这是他改变不了的……
还有……他会不会太一厢情愿。
或许林清樾根本不曾在意。
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可以离开。
而高高在上意味的择妃二字,听着就像是她离开的最正当理由。
“再站下去,天就亮了。”
屋檐之上,一道清越女声劈在忽生怯懦的心上。
梁映一愣,从屋前退开两步,抬眸望去。
那一瞬,云消雾散。
模糊的月色陡然明亮起来,一轮满月垂挂屋脊,月下女子亭亭玉立,浅青的纱裙随风飘动,恍如刚刚御风从月宫下凡的仙娥。
她可以选择不停留,却偏偏向他伸出了手。
梁映搭上,下一刻,他就被拉上了她一般高的屋脊之上。
“小声些,琉璃睡了,别吵醒她。”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擦去所有妆容的眉眼明净从容。梁映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
厚重的,带着男子清浅气息的大氅被解下,围在了林清樾单薄的身形之上。
“身子才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门前的所有踟蹰犹豫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落在两人之间。
林清樾笑了笑。
“总觉得你会来。”
梁映指尖动了动,不小心碰到掌心的伤口,他却觉不出多少痛楚来。
林清樾大概不知道。
她的一句话可以给他多少勇气。
“择妃一事,我事前不知,你若不愿,我明日就——”
林清樾温和地摇了摇头,将梁映即将脱口而出的严重后果打断了去。
或许是接下来的话,平日讲得太少,林清樾没再敢对上梁映幽深的眼眸,转而望向月亮。
“阿映,我原本是不信这世上有真心的。”
“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不信。”
“因为捧出真心的人,总是要受伤,总是容易被辜负,总是……那个被抛下的人。“
“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林清樾低头,没有看梁映却将他的手拉了过来,将掌心一点点掰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你是我遇见过第一个这么爱受伤的人。”
“太笨了。”林清樾对着那细碎的伤口轻轻吹了吹,试图驱赶当时的疼痛。
满是粗茧的掌心却似承受不住这点力道,堂皇地想要合拢,却被林清越执着地紧紧拽住。
“别总是一个人受伤了,要受伤也带着我吧。”
梁映眼瞳一缩,望着他的掌心上被林清樾递来一本薄册。
没有几页的册子,在夜风中被轻轻翻动。
第一页,是林清樾的小像。
眉如远山,眼如秋水,是她最原本的样貌。
第二页,是她年纪、籍贯、家世。
第三页,是她的擅长和喜好。
这是和择妃所需的登记造册并无二致,所有的她尽数如实地,白纸黑字地写在了这里。
再没有一丝隐瞒。
梁映怔怔看着,却越看越不认识那些字一般。
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
但真的等到时,他又怕是他的一场幻梦。
青年视线上移,幽沉的眼眸映着女子笑得动人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
突然道,“咬我一下。”
林清樾一时愣住,随后低笑。
她拉起青年的衣袖,露出光洁结实的小臂后,实实在在地咬了下去。
她确信这一口足够有力,至少三日不会褪下印记。可刚抬头,却被青年扶住后脑,用低沉的声音诱哄道。
“再用力些。”
林清樾垂眸,俯身下去,感受着自己尖锐的犬齿在陷进皮肉一厘之后,缓缓刺破,随着青年克制地一声闷哼,血腥味在她的舌尖流淌。
林清樾再抬头,舌尖染着一点艳色收回口中,她没注意对面已经浑浊的眼底和紊乱的气息,自顾自拉起了自己的衣袖。
然后把毫无遮挡的小臂递到了梁映眼前。
“刚刚说了,受伤要一起。”
梁映勾起一笑,俯身凑近林清樾的小臂。
尖锐的疼痛没有如愿袭来。
那是——近乎于吻的吮|吸。
只让林清樾脊背一软。
梁映再抬起头时,林清樾的小臂上只留下一个暧昧的红痕。
不公平的呼声还未响起。
梁映指尖摩挲着那一片红痕,笑着抢先道。
“已经够了,我舍不得。”
初开窍的林清樾耳尖一烫,慌忙地把手抽回,把刚刚动作间差点落在瓦片上的簿册捡起,重新塞到梁映手边,没话找话道。
“你就这么看看吧,这册子过了林氏的手,会改许多。”
梁映没去戳破林清樾难得的羞赧,顺势打开册子仔细看了两眼。
“你父亲是卫渡?”
梁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好像在他前些时日,在藏书阁搜到的应对水灾的对策中见过,言之有物,实乃奇才。
“嗯。”提及父亲,林清樾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我也是在十岁之后,因林氏要教导我们经义,才见到他的。但他并不完全听从林氏,也会教我林氏不让学的东西。”
“记得以前你送过我的话本吗?父亲会偷偷替我保管,不让林氏发现。可惜我十四岁叛逃林氏那一年被人告密追上,父亲替我挡了一刀,自此他虽然勉强救活,可终日无知无觉,和活死人无异。”
“所以,你让我为琉璃在皇城外租下的一套院子也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