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靛青之色。
“殿下!”
瞿正阳侧身刚要替梁映以身挡上一刀,却不曾想刚刚还和他不死不休的甲卫竟然收刀退开了。
是援兵来了?
可他们的援兵什么时候又以信烟为号了。
殿下虽聪颖,借着秘库典藏的迷药,借机带他们重新拼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比起一鼓作气夺回宫中所有控制,他们只想着先留得青山在,将殿下先护送出宫外。
但眼下,为何占着优势的叛军在撤离?
“正阳,我是杀到眼花了还是我已经死了,做了美梦?”
一旁持刀杀红眼的宋焱难以置信。
紧接着就被瞿正阳一脚踹在屁股上,看他踉跄了两步,后知后觉要拔刀的模样,瞿正阳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没做梦,也没眼瞎。叛军真的撤退了。”
“无缘无故?”宋焱更不敢相信了。
瞿正阳侧首,看向握刀立于雪地之上的披发青年,他的眸光正一眨不眨地停在信烟发出的地方。
那里是,刑狱的方向。
“是她。”
梁映动了动唇,被血冰封的指尖找回一丝直觉。
他知道。
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
天下局势,一日骤变。
百姓们不清楚那一日洛京皇城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整个大燕铺天盖地都是前皇妃与景王的缉拿令。
坊间刚流传起‘景王不伦,私通后妃,为了此等祸水不惜逼宫’的说法。谁想,一月之后,天下才知那谋逆叛逃东南,现在南疆自立为王的并非景王,而是那后妃林晞。
女人谋逆还称王,天底下谁听闻过这样的事儿,一时间口诛笔伐,唱衰之声遍及大燕上下。
可让人傻眼的是,林晞自立为楚王后,不仅治下没有被横征暴敛,反而因其任用人才,不论出身,不伦男女,收拢了不少民心,手下一批楚军更是粮草兵马充足,各个骁勇善战。
尤其是楚军特别配备武器新颖诡谲,坚韧锋利,大燕禁军与之几次交战,吃了不少苦头。
加之北疆西岚也趁机屡屡进犯,大燕分身乏术,楚王林晞高歌猛进。
不到两月,便占下齐河以南所有城镇,在齐河河岸驻扎,眼下除去西北重镇,已是与沈氏对分大燕山河之势。
而燕军也知南边局势严重,太子亲征,不肯再退。两军在齐河边鏖战七日有余,直到彼此都人困马乏也未见分晓,只能暂时鸣金收兵。
齐河两岸这几日都静得吓人。
白日,北风中硝烟久而不散。
夜晚营火通明,谁不敢掉以轻心。
明明是上元佳节,举国上下却无人能够安心团圆欢聚,因为他们都心知下一次交战,便是真正重定天下的那一日。
月色下,一道高大挺直的人影推门走出。
门外的凛冽寒气一下冲淡了不少屋中沉闷,在屋门阖起的一瞬,顺便也将里面一堆重臣对战场局势喋喋不休的争论关了起来。
“不必跟着。”
男子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对左右侍从冷道。
“……是。”
侍从对视一眼,知道年轻的太子已经身负重担,多日不曾合眼,想要透气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节骨眼上,他们实在不敢冒如此风险。
还是得找那几位大人才是。
“殿下在赏月?”
瞿正阳匆匆上了城楼之顶时,孑然一身的青年正乘风静静抬眸望月。
可北风萧瑟,明月未圆。
这里实在不是一处适宜赏月的地方和时间。
“这月色一般,殿下还是下来歇息吧。”
瞿正阳一身未褪的黑铠冰冷坚硬,遭风一吹更是透心的凉意,他勉力控制,才让自己口舌不打着冷颤。
对面的青年穿得不比他厚实多少,却自若许多。
“一般么?我瞧着挺好,阴晴圆缺,无有不美。”
我。
瞿正阳意识到青年没有自称为孤。
脑筋逐渐转过弯来的瞿正阳,走到梁映身边,缓缓坐下,这一
回,他们不再是殿下与臣子。
他顺着梁映望月的方向,向下俯望。
那是一片连绵的楚军营地。
“月色再好,也永远落不到怀中。你明知她这些时日作为楚军主帅征战时,未有一丝留情。道宁近日不是还探得消息,说她与西岚那边已有合作……”
“她早就放下了。”
“你也该放下了。”
梁映看着瞿正阳义正言辞,好像完全脱离以前的时光,完全成长起来的模样,忽地扯起唇角笑了。
“那你前日两军对阵时,为何射偏了那一箭?”
“因为对面军师是祝虞?”
瞿正阳:“……”
“她一生清正,不该马革裹尸死在这里。”
瞿正阳的声音越说越小。
淹没在梁映久违的,低低的笑意中。
-
“这就是你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凌驾在齐河远处群上之上。
一道暗色之中,不太流利的燕话从男人口中低沉吐出。
“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请亲王放心,三日,再给定安三日,这一战必起无疑。待大燕失利之时,就是西岚吞并大燕之日。”
西岚亲王瞥了眼身边欠身低语的大燕人。
他和当时刚逃往西岚已经大不一样了,亲王自己也不曾想到那张端正文雅的燕人五官,竟能如此融进西岚的华服贵袍之中。
或许是因他投效西岚的第一天,就割断了长发,烫成和他们一样微卷的棕发;又或许是他学得极快的西岚语和西岚习俗。
总之这人确实颇具才能,也确实心狠手毒。
但亲王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确定。
“你真的可以确保楚王那里万无一失,不会成为我们下一个挡路石?”
萧定安将身边欠得更低。
“当然,我的亲王。我可是有一个秘密武器,一个埋了很久很久的秘密武器。”
“刚好可以让楚王和她的女儿都一败涂地。”
第102章 月未明
楚军营地, 王帐。
邵安刚撩开营帐帐门,正逢斥候完成使命百退。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看见案几之后,林晞一脸倦怠地把手里未拆开的信随手一扔。
纸张轻飘, 正好砸在邵安踏步而来的鞋面上。
他拾起一看是西岚特有的皮料纸。
“西岚又来信了?”
邵安将信重新摆好在案几上, 林晞烦不胜烦地阖起了眼, 两指支着颞侧边揉边道。
“不过是又问他们要了一批军马, 给得斤斤计较, 还有脸天天问我是战场态势。大燕要是那么好打,他早些年怎么不问鼎中原?是没有他喜欢的日子吗?”
“君上犯不着与他们置气,身体为重才是。”
虽然这几月来披甲上阵的多是林清樾, 但林晞却比林清樾熬得更累。
她这人别人不知,陪着她一路从暗部副使到楚王的邵安却清楚:
林晞如今是实实在在‘富贵命’。
受不得累, 受不得病,一旦躺下便容易嗜睡不醒。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二十年来,她为了研究林氏病症的解药,以身试药落下的后遗之症。
“再重也重不到哪去。”林晞嗤笑一声睁开眼,“我这副身躯撑死再熬个两个春秋, 便该到尽头了。”
邵安默了默,难得不赞同:
“君上慎重,莫要成谶。”
林晞却没觉得死亡是她要避讳的事儿。
从她决意做这件事起, 就知道该要承受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