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困在林氏女子非嫁即替的宿命。
于王座之上,操劳大业而死听上去可顺耳太多了。不过这要是说出口估计定要迎来邵安的唠叨, 故而林晞眸光一转,另外问道。
“她人呢?”
“少主刚把改完火流弹的图纸送出去, 这会儿大抵去了西营。”
“又去西营。”林晞冷哼一声,“她倒是对那活死人的爹热心, 到哪都护着。前后也不过就教养了她四年,哪来的那么多感情。”
“话虽如此,但卫渡确实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了少主,也对少主温柔体贴,若不是为了他,少主当年恐怕也不会选择叛离林氏——”
林晞向来喜欢实话实说,习惯了的邵安照常号解释,只是看到君上慢慢涨红的脸色,后知会觉缓缓住了口。
“君上,西岚使者萧定安求见。”
帐外通报的侍从通报道。
刚想准备对邵安出气的林晞一下伏倒在桌案,眉心接着刚刚隐隐作痛。
“人都送来了……西岚真够心急的。就说我在忙,让他等着,叫林清樾去打交道。”
“是。”
每每这时,林晞才觉出有个自己血脉的好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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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定安在楚军营帐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
他一袭紫金西岚制式长袍,加之一头微卷的短发,与这里格格不入。路过的男女将士不一而同瞩目偷看,过后窃窃私语着。
“他是燕人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讨好西岚,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投名状的一种呗,他已经彻底和燕人撇清关系。不过是我,我做不到……我虽不喜沈氏在位,但生我养我之地,我绝不会背离半分……”
萧定安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手指上几个成色罕见的宝石戒指都要被他碾变了形。
眼看这成心的怠慢,萧定安终于忍无可忍,抓着领他们到这儿的护卫,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少主若是实在忙,不如我去找她。”
又是一番通传。
萧定安半响之后才勉强得人将他往营地一处引去。
这里营帐少了不少,留出一块空地。
空地边的架子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武器,而其中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子正手持一把奇形怪状的弩机,对着面前远近不一的十个木架草人。
顷刻间,女子扣下弩机的悬刀,十只飞矢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并非直冲一个目标而去,而是分散着尽数扎穿了十个草人。
力道、距离、准头都够。
这是十足的杀器。
随女子转身,手上的弩机机括也一道瞄了过来,萧定安来时路上被怠慢的隐怒霎时淡了下去。
林清樾也趁机地聊表了几分歉意。
“这批弩机突然出了状况,耽误了些时辰,劳烦你们久等。”
“小樾今非昔比,军务繁忙。我如今不过一介使臣,等一等是应当的。”
倒还是怪罪的意思。
林清樾放下弩机,看着今时今日的萧定安。
衣裳头发好变,五官却难动。待她走近,细看那张没带面具的脸时,她发觉自己还是不能认出昔日的少年面孔。
“去营帐谈吧,暖和些。”
萧定安扫过林清樾身后空旷的河岸,先是屏退了身边的侍从,“就在这儿吧,不敢耽误少主。”
林清樾见状也示意跟着自己的护卫退下。
“这一仗打得太久了,西岚人可没多少耐心了。”
萧定安在萧萧月色下盯着林清樾的脸,“你不会还是对他余情未了吧?”
迎着审视,林清樾不屑扯起唇角。
“男人而已,你可知我于这楚王少君主的位置上,地方有多少人送人到我帐中?哪个不是对我俯首帖耳,善解人意?”
“这般的好日子,你们男人是过惯了的。你可曾听说谁只为一人停留的?”
一身甲胄的林清樾在萧萧月色下,确实和几月前刚和西岚签订盟约时不同,甲胄微微反照的银光衬得她锐利冷硬。
昔日的温润和天真消失无踪。
萧定安眯了眯眼。
“三日,我只能向亲王替你再拖延三日,三日后你们必须攻过齐河,败退燕军。否则亲王会裁撤所有兵马粮草,之后要疲于奔命的就不会是燕军了。”
林清樾闻言失笑。
“亲王倒是极会做生意的。”
“我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的小樾会坐到如此高位,但你坐了也应该懂
了……”
“这位子没人不会留恋。”
顺着萧定安意义深长的话意,林清樾望向头顶残月淡淡接话,眸底却无光。
果然是镜花水月。
萧定安阴暗满足地勾起唇角,哪有真真的高不可攀,纤尘不染呢?归根结底只是没享受过欲·望带来的快乐罢了。
明明都是一样不能免俗的凡人。
却只叫他低劣自私,实在叫人委屈呢。
女子幽幽的气息环绕在侧,这一次,萧定安心安理得地抬手,伸向女子被铁甲包裹却更显柔软的脸侧。
却是一道尖啸直冲而来。
萧定安本能收手,一支冷箭擦过他的耳边,狠狠扎进他脚前地面半寸。他捂着后知后觉溢出血色的耳朵,于下一刻听到整个营地响起的迎战号角之声。
“燕军夜袭。”
林清樾对着逐渐灯火密集的岸边,平静道。
“看来你给的三日已经开始计时了。”
第103章 无所有
一声哨音, 一匹配备银铠的枣红大宛马如一道雷光飞驰,又伴着结实沉重的铁蹄声气势汹汹而来。凶悍如此,却在林清樾面前又乖顺非常。
她翻身而上,俯视着与马腿平齐的萧定安。
“沙场刀剑无眼, 使者身份尊贵, 不宜久留, 我就不送了。”
“慢着。”萧定安扫过已经交锋起来的远处明光, 盯着林清樾冷淡的神情, 他朗声道。
“今日我是领亲王之命来确认盟约的,现下正是个好机会,我相信以楚军勇猛, 定不会让我区区一使臣丢了性命。”
他要目睹林清樾究竟是如何斩杀燕军。
又是如何与曾愿生死相随之人,势不两立。
高大的坐骑似感受到男人的威胁, 马首不住的喷气,躁动地反复刨着前蹄,若非主人牵制,大抵下一瞬就要把眼前之人踏成肉泥。
萧定安却笃定自己的筹码,不曾动容半分。
地处南方起兵的楚军完完全全依赖于西岚供给的兵马粮草, 这也是为什么他献策西岚亲王与林晞建立盟约。
看上去两个月来楚军势不可挡,可只要西岚釜底抽薪,那林晞这楚王拔了牙的老虎, 徒有其表罢了。
“来人,给使臣备马。”
你瞧, 什么女子为王。
终究还不是要依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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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樾先去了自己的帥帐。
进帐的斥候看了一眼林清樾身边的萧定安有些踌躇,但还是在林清樾的眼神示意下, 把最新探得的消息如实禀报。
“共五千燕军……是燕太子亲征,燕军士气高涨, 已接连毁我军两营粮草……”
“前线急报!”
前斥候还没说完,营帐外又一斥候带着一脸血迹和伤势,以断剑撑地,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对林清樾急切道。
“祝军师被俘,燕太子以军师为质,要求我军退兵至齐河百里之外。”
“什么?祝虞怎会在前线被俘?!”
神情本还只是略有凝重的林清樾此刻却似烦躁极了,扶着桌案站起身。
“军师她……她也只是想趁夜收敛将士尸首,未曾想到燕军如此卑鄙,竟伪装尸首……”
嘭的一声。
林清樾因烦躁失手砸在桌案上的巨响,让想为祝虞解释几句的斥候吓得一下闭上了嘴。
“都与她说了几回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这一身清骨和慈悲最是大忌……”
“小樾,你不会妇人之仁吧?”
温雅的男声完全不在意此时帐内的寂静,语带玩笑之意。可隐在被他烫卷的额发下,一双眉眼微微挑起,不肯错过此刻林清樾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
“多舌。”
没有任何预兆,林清樾抽出随身的长剑。剑尖带着寒气直指萧定安的咽喉,她眸色深幽无底,似平静,又似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允你来这儿,是我大楚对西岚的诚意。不是因为我真的敬你。”
“这仗打不打,如何打是我说了算。别再在我耳边叫,惹烦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连西岚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