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药粉似乎格外劲大。
林晞只来得及握紧汤碗,撤退的步子便没了力气,却不待她倒下,和刚刚两个侍女一般,帐内伸出的一双手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把林晞拉进了营帐。
那汤碗便没有如此待遇。
哗啦一声,翻倒在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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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樾巡营完后,在林晞的帐前徘徊了几回,看得暗中准备好理由的邵安也欲言又止了来回几趟。
最后邵安忍不住现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君上在小憩,少主可是有事要告知吗?”
被坦言直问显然打破了林清樾鼓起的微弱勇气,她把手上的东西捏了又捏,还是交给了邵安。
“这是琉璃新研制的病方,对她的身子应该有所补益。”
邵安摸着这都被握出温度来的薄纸,轻轻笑道。“这等心意少主还是亲自给吧,君上会更欢喜的。”
林清樾却垂眸低声道。
“不算心意,只能算是……赔礼……反正过了今夜她就会知道的……”
说完,林清樾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完全不清楚母女之间的相处之法。
只是小小的希望以后,她们之间可以少一些恨意……
送出了东西,林清樾心里松下一块儿,边解开铠甲边往自己帐中走去。
掀开帐帘才走了一步,看清帐内之景的林清樾脚步骤然一顿。
她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樾儿,救爹!她要杀我!”
那个本该无知无觉的男人此时竟然清醒着坐在轮椅之上,可他孱弱的力气似乎一点也抵不过拿着短匕的林晞。
尖锐的寒光眼看要抵住男人的心脉。
昔日男人替死的一幕,重叠而来。
手边的刀几乎本能地拔出,想要制止这一场凶恶最有效率的招式便是竖劈,杀掉威胁。
林清樾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在本能急速抽离之后,她看着林晞的侧脸咬着牙硬生生改了刀势,用刀背将林晞一把拍开。
劲道不好收敛,林晞在倒地之后便强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可这倒似帮了她一把,她单手扶起地面,急切道。
“有诈——”
但猝然的两声后,林晞猛地自己扼住自己的脖颈,以她的力道,姣好明艳的面容霎时涨红,挤出青筋。
林清樾察觉出端倪,忙从护卫阿爹的姿态冲到林晞面前,一掌击在她的大穴之上,暂时抑住她的经脉,让她再使不上力。
接住林晞刹那瘫软的身子,林清樾不解又茫然地看向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可昔日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沉下了面孔。
“小樾,你难道不知她先前是如何折磨于我,又是如何控制于你的?这种人为何要救?”
“她……我……不是……”
跨越光阴而来的诘问一下把林清樾带回到了小时的课堂之上,她被那份久违的失望眸光打得手足无措。
林晞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她听过。
只是因为父亲是新晋探花,颇具才名便被林晞看上,恶意诬陷成反贼。所谓劫狱亦是林晞的暗度陈仓之举。
他被她带到暗部磋磨,直到生下了她。
之后父亲便被林晞视如敝履,扔在暗部无间牢狱之中。直到他不甘于此,用着昔日才学一点点重新爬到了暗部典籍教导的教习位置上。
父亲恨林晞,林清樾一直都知道。
“她是有罪,可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林清樾低下头,却不再敢看男人的脸。
“若我说,不是她死,便是我亡呢?”
男人平淡的嗓音说着最可怖的话。
林清樾骤然抬眸,便看着在父亲身后的屏风初走出一个男人,一把短匕正抵在父亲脖颈。
“萧定安。”
林清樾在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萧定安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为何要如此神情,我这是在帮你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治疗你父亲的解药。只要刚刚完成了局,你便可顺其自然地拥有林晞那半边虎符。”
“只差一点,你就是真正的楚王了。”
林清樾扯起唇角。
“然后呢,再要挟我把虎符交给你,让你去献给西岚么?”
被猜到意图的萧定安并不慌张。
“你当然可以拒绝。”
“用你爹的性命为代价如何?那你们相聚的时间可太短了……”
匕首轻轻松松便在男人孱弱的脉搏之上割出一条血痕。
“等等。”
林清樾叫住了萧定安,可表情迟疑。
“小樾,我教你识字,叫你辨理就是要你分清是非黑白,你难道真的已经被林晞用权势迷昏了眼吗?我好不容易把你从林氏的泥潭里
拉出来,别又堕落——”
“杀了她。阿爹保证会带你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让你自由自在的活着。”
刀柄再一次被握住。
林清樾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迟疑的理由。
她的一生,就是在林晞的操纵之下。她恐惧的、厌恶的、不想面对的都是拜林晞所赐。
就算她有她的理由和信念。
可那些伤害是做不了假的。
但她好像没办法像之前那么恨了。
这些时日,她才真正地开始了解林晞。
甚至萧定安想要的林晞那一半虎符,他们不知道,她早就交给了自己。
在她相信自己之前,林晞更早地认可了她。
全然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了自己……
刀刃豁然被放下。
她下不了手。
林清樾准备将袖中暗袋里的虎符交出,可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咒骂。
“卫渡你个伪君子少放屁了!林清樾你给我听好,根本没有选择!他们是一伙的!”
林晞强行冲开药性,不住咳着血,可娇弱身躯并不影响着她恶鬼一般的凝望。
“卫渡你比我狠,为了报复我,你知道我的计划,就处心积虑到自己女儿身边,天天教授她什么自由什么正义,实际是为了把她教成替你报仇的工具,在这一刻杀了我。”
林清樾心脏一滞。
比起林晞步步掌控她十八年,这个消息才真正让她无法承受。
这意味着,从林氏离开她一直支撑自己到现在的那一点爱。
——都是假的。
卫渡眸光掠过林晞,一丝浓烈的恨意一闪而逝。
但马上,他又用沉稳的声音再一次问道。
“小樾,你是信我这个用命护你的父亲,还是这个弃你十八年不顾的母亲?”
“还是该问你,你要选自由还是权势?”
林清樾握紧拳。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有如此难以抉择。
眼见林清樾掌心抠出血色,林晞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死得憋屈,你这个口口声声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你的生辰。”
“你生辰是今日,一月十六,那夜是满月,我给你取了樾字,意为繁茂之意。你去看门口,我给你做的长寿面还被他们弄洒了。”
林清樾指尖一松。
她确实看到帐门口有泥土湿润的痕迹。
“别听他们的,他们所谓的自由容不下我们。长久以来,他们的自由只建立在女子的束缚之上。若要我们得自由,那踩在我们脊背之上的人便会摔下。”
“够了——小樾,你还是太让我失望了。”
卫渡终于忍无可忍。
刚刚还坐在轮椅之上孱弱的人蓦地夺过萧定安手里做戏用的短匕,一个暴起直朝林晞刺来。
林清樾后知后觉想拿起剑抗衡,可她骤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何时开始不听使唤,她这时才发现一直燃在帐内的淡淡香气,她盯向萧定安。
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知道你忍不了。”
性命攸关之际,倚靠在林清樾怀中的林晞却勾了勾唇角,替林清樾拿起剑起身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