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如何。”
“自是要所有居心不正之人付出代价。”
……
嗖,嗖,嗖。
三声破空声响,三个箭靶上的箭矢无一例外都正中红心。
“进步神速啊梁兄!上午还只能五箭中一呢。”
梁映放下弓,面对身边同窗们对自己的鼓励,他只是神色淡淡。
上午自是不一样的。
毕竟上午,林樾还在这儿,教他们练习射艺。
射艺和其他温书学习的课不同,想最后能正中靶心,要看你持弓的手稳不稳,张弓的力度是否达标、去瞄准的双眼是否能与箭只合一……
只是口头教诲远远不够。
梁映目睹林樾走到射艺最差的关道宁身边,与他前后脚站着。又看那白皙的指尖顺着关道宁的臂膀,又搭又抬,亲切地指正持弓的角度。
明明知晓林樾清正,一视同仁,可眼瞳里倒映着两人之间越缩越小的缝隙,好似也成了梁映唯一呼吸的气口。
越看,越是难以言喻的窒息之感。
幽沉的眸光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靶子上,可手上刚刚还射中一靶红心的准头忽然消失,接连几箭都脱了靶。
靶场一轮五箭射完,只中一的惨淡成绩引起了林樾的注意。
“再射一箭,我瞧瞧。”
温润如玉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被风拂动的袍角纯粹无暇。完全不知自己正如毫无防备的,被人觊觎已久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专属于他的陷阱。
梁映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林樾一整个上午,用以调教他“糟糕透顶”“朽木难雕”的射艺。
下学之际,林樾还允诺梁映下午继续陪他加练。
可如今,一整个午后的射御课,林樾都没有回来。
下了学后,梁映又等了等,实在是瞿正阳饿得不能在等,梁映才跟着一道去了膳堂。他坐下后,又想着就算来不及上课,林樾这般三餐准时的人总不会连饭都不吃。
可偌大膳堂,人头拥挤,依旧没有林樾的踪影。
梁映随便吃了几口,独自一人先回了舍房。
彼时最后一抹晚霞垂挂天际,他们的舍房门扉之后晦暗寂静,未见点燃的烛光,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不知为何期待,又不知为何失落的心口没着没落。
梁映默默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木门,天边的霞光随之涌进室内,摆设和早上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梁映走了几步,却眯了眯眼,在林樾常坐的书案边,单膝着地,俯身在附近一处伸出两指揩过地面。
指尖上沾染上的东西,被橘色的霞光照出棕褐的本色。
是木屑。
梁映又摸了摸书案边的坐榻,尚有余温。
说明人离开不久。
奇怪。
林樾早已斫完琴,把琴给了斋中最需要练习的学子。房中怎么会有新的木屑……
他又在做什么……是为了……给谁?
蓦然间,梁映想到午膳时林樾在他耳边提及的话。
——祝虞、青阳斋。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但梁映还是没能静下心温书。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若是不在,便算他自己定力不够,今夜多罚两篇策论。
……
青阳斋的晚膳时间,几乎没什么人跑一趟位置有些远的膳堂,多数人都选择中午多拿一份干饼,晚上宁愿吃冷的,也要多省出一些温习的时间。
林清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来拿上三天食粮的青阳斋学子,跟着一道去了青阳斋。
晚霞已经落尽,林清樾停在阔别已久的第一间学舍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开门的是孟庆年。
他原是第三名,林清樾走了后,他便自然而然搬进了这间学舍。
比起路上青阳斋学子对她不敢多置一词,孟庆年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厌烦愁闷,只瞥了她一眼就转身走开,顺带叫了祝虞的名字。
大概鲜少有人来找祝虞,被喊了名字走出来的祝虞神情不解,直到看清是林清樾,二话不问,便要关门。
这一次,林清樾有所准备,鞋履早早卡在门隙之中,祝虞的力气自然做不到生生将她脚掌压断的事。
“……阿虞,可是我做了什么惹你憎恨之事?”
素来温和的眉眼微微下撇,瞧着着实委屈,祝虞莫名不忍,终是缓缓松开手。
“林兄误会了——”
可不待祝虞话说完,林清樾得寸进尺,趁着这一刻放松,她偏身挤了进来,往记忆中祝虞那半边的床榻走去。
这可吓坏了祝虞,她准备出去洗漱的木盆装着新衣就摆在床边,多走几步就能看到。
奈何林清樾大步流星,祝虞只堪堪拦住她的第四步。
虽未完全靠近塌边,但也足够林清樾瞥见露出一角的木盆。
果然,祝虞这小呆子,又没听见书院里的最新传闻。
“林兄,这是作甚——”本来苍白的小脸,硬生生被林清樾的贸然之举逼出一抹铊红。
林清樾这才恢复礼数地往外退了两步。
到了祝虞能舒一口气的安全范围,才低声开口道。
“阿虞,是这样,我近来听说了一则怪闻可怕得很,说是书院之中的深潭有一只似人非人的水鬼,夜里会装作女子模样洗漱,引诱男子。但若男子真的怀有歹心接近,就会被这水鬼一口吞吃。”
“你可千万小心。”
林清樾看着祝虞的脸色又由红转白,便知道今日她是不会再去水边了,便功成身退地朝外走。
室内明亮的烛光随着门隙闭拢,最后一缕光消失在林清樾充斥关心的眼中,她面上神色骤然冷淡下来。
第037章 我帮你
梁映赶到青阳斋时, 正看见他寻了大半日的人影推门从第一间舍房走出来。
也不知是聊了什么,关门送客的祝虞有些心不在焉,但站在门口的挺拔少年却被漏出来的一点光晕,照亮了柔和的笑意。
那和平日对待众人的笑意并不全然一样, 好似还掺杂的一点……怜惜与宽纵。
他站
在稍远处的树影中, 努力辨别着。
林樾果然待祝虞是不一样的。
可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书院开学时那不满一日的同舍之情, 还是因为祝虞那书院第一名的才学、正直磊落的性子?
又或是因为林樾也知道了。
祝虞是女子。
梁映一向不习惯多管别人闲事。
祝虞与他在赌坊第一次见面时, 他虽什么都没说, 但那会儿他便瞧出了祝虞不是男子。
其实祝虞已经努力装得有七八分像了,毕竟十几岁的少年本就模棱两可。
那时她还穿着层层叠叠裹的厚衣,看不出身形, 干惯了苦活的手和脸也粗糙不堪,察觉不到一丝女儿家的柔软。
而她性子还谨慎, 会刻意压低嗓子说话,而说话的次数也少,更少了几分破绽。
可与赌场里癫狂的赌徒一接触,祝虞就漏了陷。未经世面的她,在全是戾气和利欲|交缠的场合里, 打眼一看,那份不安格外明显。
她天然害怕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男子。
当时梁映觉得,祝虞早晚会装不下去。
可一步步, 她不仅能帮他做戏,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长衡, 甚至能够越发安然地适应在书院里,与男子同舍读书的日子。
她的那些惴惴不安, 好像渐渐被人抚平,又在书院这般以才学品行为重的地方, 她的光亮再无人阻挡地显现了出来。
这样的光亮,不如她的人会心生嫉妒,迫不及待地要她殒灭。但同样光风霁月的人,大抵会看到是一块珍贵又易碎的珍宝。
例如,林樾。
这样一想似乎就能想通林樾那些处处的优待。
那自己在林樾的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长在最混浊的尘世底层,所有的风霜磨难已经在他骨子里刻印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阴郁和卑劣是他的底色。
那些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姿态,他再怎么装着八九分像的样子,也不及本就内心磊落光明的人。
怎么才能比过祝虞呢……
思绪间,门前的人影再次晃动,看着脚步是在往回走。
照理,人已经见到,了却了这半日的疑问,梁映知道自己应该在林樾赶回舍房之前回去,假装他不曾因为莫名的燥意穿过一整片舍房,又躲在阴暗处窥探。
可心口积蓄的酸涩搅着他比未知时刻,更加心绪不宁。他克制不住跟着那重新走动的步伐,不远不近,刚好能牢牢将那身影锁定自己的视野之中。
入夜之后的书院小道并不好走。
没有提灯照明,只能借着一点月光和各斋舍房木窗透出的朦胧烛光。
林樾本就不认路,又在暗中,走得比往日都谨慎些,幸而他知道顺着围墙走便能走到玄英斋,故而歩速慢了些,倒也不曾迷路。
只是走到玄英斋后,他却没有往自己的舍房而去,而是选择继续往深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