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从助教手边要来两杯琥珀色茶汤,将其中一杯端给林清樾。
疏朗坦然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有茶?正好渴死我了。”从林清樾身后绕来的瞿正阳,直接将吴文递来的茶一饮而下。
林清樾来不及阻拦,只见瞿正阳放荡不羁擦了擦唇角,赞了一声,“不错不错,还有点甜味,倒像饮子。林樾,你也快尝尝。”
瞿正阳的盛情推荐,无疑让吴文递来的另一杯显得再自然不过。
“林兄,试试?”
递到眼前的琥珀色的茶汤轻轻在杯中摇晃,完整倒映着林樾这具躯壳的温润和善。
吴文了解,身为林樾的她不会断然拒绝这一桩小事。
“那就谢过——”
林清樾指尖才触及杯沿,另一只肤色稍黑的宽阔掌心忽而覆了上来,将杯子和她的手一同罩住。
“这茶不能喝。”
林清樾一怔,扭头看向似是一路急赶而来的少年,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贴着她的后背,怦怦有力的心跳清晰地映在她的耳中。
就和那紧紧握住她的大掌一样。
不容忽视。
第066章 不在意
少年素来把情愫藏得很好。
至少在众人面前是如此。
他似乎有自己的一条界限, 从不肯越过雷池半步。在线那头的林清樾遥遥看着,只觉得少年心事可怜可爱。
却不曾想,今日覆在她手背之上的掌心是如此滚烫炙热,她微微挣动, 甚至摆脱不能。她惊觉, 眼前之人和当初那个她从雨中捡回的病弱少年, 已不能同日而语。
“这茶为何不能喝?”
吴文双眸眯起, 对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见惊慌, 俄顷,眉眼微低,语气捎带两分失落道。
“可是真的如其他斋的学子所说, 是我行事太过张扬,让林兄不快了?才——”
梁映一句‘不能喝’甫一落下, 便惊动了周围不少刚端起茶杯的学子注意。此刻吴文之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传遍在场学子耳中,引起新一轮莫须有的非议。
梁映冷眼以对,将林樾手中的茶杯接到自己掌心,一边倒, 一边打断道。
“多虑了,是我刚刚看见这茶桶里落了鸟屎。”
“……”
“呕——”
在林清樾微瞠,吴文沉默之中, 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呕吐之声。
“竟是如此,怪我不仔细, 林兄见谅。”
林清樾抬眸,吴文正愧疚万分地躬身道歉。也属实是能屈能伸, 对上梁映的荒诞,还能面不改色, 从善如流地收场。
“这怎能怪你。”
这戏台搭上了总要唱两句。
林清樾温和笑着顺势扶起吴文,却不料搭在他掌下的指尖忽地传来一点刺痛,她收回手,吴文已经重新站直,垂落的手被学服大袖牢牢遮盖。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道为何一下场,没出多少汗的吴文就换了套衣裳。
两套备案,防不胜防。
确实是林氏惯用的手段。
林清樾搓了搓指尖,那丝刺痛已然淡去,恐怕此刻就是摊在日头下,寻那针眼都不易。而得逞之人也知她防不胜防,望过来的眸光漾开浅浅的得意。
梁映不曾看见袖下的尔虞我诈,却注意到了林清樾眉间一闪而逝的轻蹙。
他回身薄唇微启,远处传来更响的一声。
“林樾——”
是脚程慢了几分的关道宁匆匆赶到。
眼看地上一片狼藉,关道宁猜到梁映应是赶到及时,但还是怕吴文别有用心,一见面别的没说,拉着林清樾就往边上僻静点的地方走。
梁映猜出关道宁是要和林樾讲清茶之端倪。
于是脚步微顿,任两人离开视线。
关道宁是这几日与阿清见面时,继祝虞之后,提到的第二个值得结交的人选。他知阿清比起家世权利,更注重人本身的品性和特质。
关道宁被选中,他并不意外。
出身贫贱没有成为他的缺点,和祝虞一样,他们都不过是差一点机会就能走到更广阔的天地。
而既然阿清这么向他举荐,便也就是说明了他就是他们能抓住的机会。
而什么是能让女子、妓生之子能改变命运呢?
梁映心中渐渐埋下一个猜想,那就是他的身世恐怕是能凌驾在门第、权势乃至世俗之上的存在……
“梁兄,我知你厌恶我的手段,但林樾却又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她隐藏的诸事,梁兄你能知道几件呢?”
吴文缓缓朝孤身一人的梁映靠近,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量轻道。
见梁映蹙眉,吴文更气定神闲。
他算过药效,下场比赛之中,必能催发女子月事。如此,不管林清樾再怎么取信于太子殿下,也只能灰溜溜地因女子之身暴露被逐出书院。
届时,再用玲珑心加以控制……
一切都会恢复正轨。
“一叶障目终是暂时的,我会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
短暂的休息后。
最后一场的马球比赛蓄势待发。
瞿正阳骑在马上,看着对面朱明斋凶神恶煞,一副要吃了他们的样子,转了转手腕,兴奋道。
“这场目标,让朱明斋一筹都不得!”
说着率先出发的瞿正阳没有在意他身后的两人不经意的对视。
“林兄,期待你的表现。”
吴文噙着淡淡笑意,留下一句似是挑衅的话,才施施然驱马出了场。
林清樾眸光轻敛,轻夹马肚跟上。
许徽的哨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许是先前瞿正阳与青阳斋的比赛大放光彩,朱明斋一上来就用两人围绞的针对性战术。
瞿正阳无奈,试图把球权放给林清樾,可朱明斋却也知道林清樾的厉害,在提前准备好的阵型变化下,竟生生将林清樾和瞿正阳来回拖住。
第一球愣是过了一盏茶都没能进洞。
“竟打得这么激烈?”
“你是不知道,这马球正是朱明斋向许徽教谕提议的,就是藏着心思想要在玄英斋面前一雪前耻呢,早有准备和临时起意自然不同。”
“可我看朱明斋这么费劲心思,也不一定赢得了,你看看那玄英斋的林樾!真不愧是被许徽教谕认可的射御艺长!这风姿真是世上难得!”
观赛的坐席里学子们的声音时不时的传来。
梁映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在场中最为自由奔驰的一抹烟青色。马上的她挥舞着鞠杖,温润的脸庞迎着风,褪去了斋堂之上的文雅,连头发丝都在散发着畅快淋漓的少年意气。
明媚得几乎没有人可以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然而越是如此,想着吴文留下的话。
梁映心中烦躁克制不住地上涨。
林樾对他的隐瞒,根本用不着吴文来提醒。
他早就清楚。
可他不在意。
他只在意若是去掉了伪装和欺瞒,林樾还有可能如现在这般,待在他的身边吗?
身为男子
时,便能这样轻易掠尽人们的欣赏和赞叹,若是女子……她的身边,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吴文根本不懂。
林樾的男子之身,不只是方便她行走在外的身份,更是方便梁映可以理所当然,占尽先机留在她身边的借口。
他怎会允许有人破坏。
“梁映……”祝虞悄悄靠近坐席中,不知在想什么眸光阴恻得渗人的少年。“你让我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谢了。”梁映将暗色敛尽,对帮忙的祝虞点了点头。
祝虞把手上的东西收好,在梁映身边坐下,顺着刚才的视线看去。
场上的烟青色少年正一路携着圆球一路高歌猛进,接连几个马上的精彩假动作,甩去了牛皮糖一般黏着的朱明斋,一气呵成举杆抽打。
哨声响起,玄英斋得一筹。
全场除了朱明斋全在为少年英姿欢呼。
“看起来林樾好像不需要这些。”
祝虞很难想象自己在月事来时能这般勇猛。
没有疼在榻上翻滚已经算她忍耐力高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