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梁映抱着她行走,步履依旧扎实,说话声也没有一点费力的气喘。
但林清樾抿起唇角,还是觉得不该如此。
“我是男子,这么被抱着像什么样子?”
林清樾察觉到梁映执着的脚步一顿。
她以为自己说的够明显了,却不想少年一点没有松手,反而将她微微滑落的身体又往上掂了掂,她的额头几乎擦过少年口鼻下那温热的吐息。
“这条路,除了我,没有人会看到。”
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少年倔强如斯。
林清樾叹了口气,懒得再拗。却又想起少年肩肘的伤,她试着摸索着,抬手攀上少年的脖颈,想尽量减轻少年的负担。
却也不知是不是天热的缘故,少年从呼吸到肌肤,她触及的每一处都变得烫手。以至于被放到了学舍的床榻上,林清樾先想的,是要不要给梁映拿个消暑清热的药来。
但林清樾只是想。
梁映却已经翻了桌案,递来一瓶伤药。
“朱明斋下手不轻,你得上药。”
那药是林清樾日日给梁映上的,药瓶的模样位置俱熟悉,她用不着看,就能凭借记忆拔开药塞。可拔了她才想起——
她的伤好像伤在一个不便处理的地方。
“怎么了?”
林清樾僵住的时间太长,梁映倒似比她紧张些。
“我想起来……我身上有些疤,不太好看,阿映暂且避退可好?”
梁映从担忧中恍然回神。
林樾还不知他已然知道她是女子,这个粗劣的借口,若在他不曾知晓时,定然不会管用。
只是疤痕而已,就算再丑陋,在林樾身上,他也只会更想知道这伤因何而来,当时经历过的是怎样的痛楚……
“阿映?我这大抵是淤伤,与你相比不算多重,其实不上也行……”
林清樾听不到梁映的回话,也替自己的理由心虚了两分,忙不迭又找补一些。
“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耳边传来门扉被推开又重新阖上的吱呀声。
感受着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心跳声,林清樾松了一口气,将衣衫层层褪下,指尖试探着往腹部可能的伤处所在按去。
她其实也不算完全骗梁映。
她的身上确实有不少疤痕,光是腹部之上,便有两处一寸见宽的刀疤。但她不会因疤痕难看而心生避让,反而她很庆幸有这些疤。
不仅是她在暗部拼命活下来的证明,眼下她也能依靠着凹凸不平的愈合痕迹,迅速找准位置上药。
鞠仗打出的伤不破皮肉,但却更埋在经络之下,不好愈合。林清樾小心控制呼吸,还是在化瘀推开的一瞬,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点细微的动静,竟也被梁映听见。
少年不掩戾气的声音从门扉外透了进来。
“我会让伤人者付出代价。”
林清樾擦药的手微微一滞,转向门外。
“阿映……可曾想过日后要做什么?”
不曾料到林清樾有此一问,倚着门的梁映默了默。
日后放在他的身上,是个格外模糊的词。
“若你没有想过,那不妨现在可以想想。让某一个人付出一次代价容易,但不过是扬汤止沸。要釜底抽薪,你得让那些人在犯错之前,就因想到自己会付出的代价而放弃。”
林樾的声音不响,却如同敲击在梁映心头的悠远弦音,将他从本能的以眼还眼的愤恨中剥离开。
他与她只隔着一扇门扉。
但这扇门扉好像远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触手可及。
“你……想好了?”
房内,不属于病弱之人的声音坚定传来。
“当然。我从很久之前,就想好了。”
自由。
她要自由,不只是身体。
还要光明正大行走在这世间,公平地行驶属于她的权利的自由。
……
又是一月月底学测放榜。
艳阳之下,瞿正阳凭着高大身形挤到了最前,最先一眼收尽所有人的等第。
“如何?”关道宁紧张地问。
“前三甲还是老样子。”瞿正阳瞥了眼神情相对放松的祝虞和林清樾,“祝虞、林清樾、孟庆年。道宁你是……第三十二名。”
“谢天谢地!比上次进步了八名!”
关道宁忙不迭双手合十作菩萨保佑状。
“衙内第三十八名,我是第二十一名……”瞿正阳说到这里,盯着就排在自己头上的名字,有些无奈。“第二十名,梁映。”
“兄弟,你倒是挤进青阳斋了!完全不管我死活呀。”
祝虞嫌弃地摇头,“这关梁映什么事儿,读书就是不进则退。你没看到人家这些时日是如何用功的?”
“废寝忘食。”瞿正阳当然知道,“那都快和你们青阳斋一个魔怔样了。我说林樾你也不管管,这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林清樾依言侧首打量着身边的梁映。
少年昳丽俊美的脸庞曾常见的阴戾不知不觉褪去,一言一行克己复礼,乍一看犹如世家骄矜的嫡子,透骨的华贵不可言语。
这是自上次那番话后,梁映便是开始如此。他学东西本就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得极快,再加上刻苦勤奋,有了现在的成绩和模样也不奇怪。
过火么,确实有一点。
林清樾承认自己确实放任了。
但实在是梁映有一种很好的态势,让人不自觉期待起来。这样的专注也同时避免了过早与吴文起冲突,毕竟太子成才是他们不冲突的目标,因此她和吴文之间暂时得以保留现状的安稳。
林清樾一下找不到打断这状态的理由。
“咳咳。”
思忖间,少年喉头克制的咳音像是应和瞿正阳的怀疑。
“你看看!人都学病了!”瞿正阳啧啧感慨中,伸手往梁映额上一放,“天呐,都是这个热度了?!你肯定感染风寒了。这些天天热许多,学子感染风寒的可不少呢,都是你这样的,不注意自己身体的。”
梁映把瞿正阳的手一把拿下,咽了咽喉口,正色道了句“我没事”,便转身想走。
林清樾却皱了皱眉,一把拉住梁映的手。
“不是说只是普通咳嗽么。”
梁映无奈,林清樾拉住他的力道着实坚定。
他回身,叹了口气。
“确实只是普通咳嗽,休息几日就……”
少年低沉的话音直接被林清樾一只手覆在自己额头,一只手覆在他额上的动作打断。
林清樾掌心素来温热,但梁映的额头却更烫,几乎不用犹豫就可以确定瞿正阳的说法。
“你就这样写了一天的行卷?”
“真的无碍,以往不用服药,熬两日就好了。”
“可你不让我帮你上药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吧。”
林清樾未曾注意自己的声音陡然结霜般冷了下来。
她凝视着少年善忍到看不出一点异样的神情,前一刻还愉悦开朗的心竟没有一点征兆,被一片烦闷的燥意全然推翻。
第068章 生病了
换季时节, 感染风寒者不在少数。
又是在书院这样学子扎堆聚集的地方。
一传二,二传十。
病来如山倒,各斋高热在榻,参加不了学测的学子不在少数, 书院并
不会因这样的缺席而苛责。
有病强忍, 痛苦的只有自己。
林清樾原本以为梁映经过这些时日应该懂得爱惜自己了。
可少年如今却只是默认她的质问。
眼睫垂落, 将他一向深邃无底的眼眸尽数遮去, 无声拒绝着她更多的探究。
林清樾莫名的燥意找不到一个出口, 此刻想也没想,眉角微挑,带刺的话意便脱口而出。
“噢, 原来是这第二十名是能当药吃,治你的病啊。”
“……”
之前听过更狠的, 梁映倒并未觉得不妥。
只是这般尖锐的语气,还是第一次暴露在祝虞一众人前。
衙内嘴巴微张,盯着散着淡淡寒气的斋长,默默往关道宁身后挪了一步,附耳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