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樾?”
关道宁眨了眨眼, 也似第一次认识,不敢确定的摇摇头。
祝虞和瞿正阳更是正面感受到了犹如乌云压顶的沉闷氛围。逐渐开始后悔挑起这个话题的瞿正阳忙拽了拽祝虞的袖角求救。
“那个……这病吧,没人想得。但病前, 众生平等。梁映此番,定也是为了搏一搏两个月后的国子监举荐名额。”
“郝学正不是说过, 这两个月内学测成绩必须都稳定在青阳斋,也就是前二十名才有资格。”
林清樾愣了愣, 眸光转向祝虞,见祝虞无奈的神情, 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收敛戾气。忙垂首阖眸,吐出一口浊气后,重新换上温和的嗓音,朝身前的梁映伸出手。
“抱歉,刚刚是我话重了。走吧,回舍房,学测结束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晕沉胀痛了两日的脑海让梁映看待事物比往常都要缓慢一些。他先看了看抬起的白皙掌心,又视线上移,看着少年眸中被她藏起,但并没有藏得很好的懊恼。
他知道她的燥意为何而来。
又怎么会怪她。
梁映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轻轻地将自己的手尽数交付在柔软的掌心之中。
林清樾紧紧握住扶稳少年,这样相互扶持的动作做过无数遍,两人无形中便同步了属于彼此的步伐、节奏。
只除了——
“阿樾,走反了。”
梁映嘴上提醒,但还是纵容着林清樾的步伐多走了两步。
“噢噢。”
校正回正确的路线,林清樾与梁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几人眼前。
“别说,要不是知道他俩都是男子,这看起来是真登对啊。”衙内啧啧感叹。
“别瞎扯,这是纯纯的同窗之情,我先前还帮你屁股换药呢,你难道也要说——”关道宁嫌弃道。
“哎!打住。再说就恶心了奥,我意思是你没看着吗?刚刚林樾脸都黑了,我大气不敢喘,梁映还能对着林樾笑呢——”
祝虞眼见着衙内要歪打正着,脑中警铃大作,忙拉着衙内和瞿正阳,讪讪笑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是梁映脾气好,毕竟他俩同住一个学舍,关系好些也正常。走吧,我们去膳堂给梁映带吃的。”
“梁映脾气好?”
衙内挠挠头想不通这两个词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一块儿,可奈何祝虞拽人的劲儿实在太大。
“你慢点……梁映没这一顿饿不死。”
-
祝虞说的没错。
生病面前,众生平等。
就算梁映再能忍,这病也不会放他一毫。
林清樾前脚扶着梁映在床榻躺下,后脚去潭边打水的工夫,回来便看到梁映已经陷入了昏睡。
修长的十指将帕子浸过铜盆里的凉水,又尽数拧去多余的水分,这些动作本一气呵成,却在将帕子放在少年额上时微微一顿。
不再刻意隐忍的眉头在少年眉间皱起,发根处早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意,素来殷红饱满的唇多了好几道皲裂的痕迹……
其实少年的病态也没有那么难以发现。
是她自己不曾注意。
单单想着她越来越近的目标,沾沾自喜。
她之所以烦躁。
不是因为梁映对她的隐瞒。
而是她竟然没有发现。
“怎么会变成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林清樾轻声喃喃,晦暗的眸色下,手捏起帕子替少年抹去汗意,思绪却回到更远之前。
“林清樾,你太让我失望了,区区的暗部一等都拿不到,你以后不必来见我了。”
小小的暗房,高高的石椅。
年幼的她跪在这头,高贵的她坐在那头。
她抬眼望去,看清了女人眼里不复存在的期待,她试图解释。
“可是母亲……我——”
“你怎么了?生病就能成为你的借口吗?生死之时,你对敌人说我今日高热,他能放你一马吗?”
“……不能。”
“自去领罚吧。”
“还有,没拿一等,不要唤我母亲。”
“是……”
女人不是不知道她的病痛。
只是不曾在意。
“樾儿,今日策问你的答卷前后语句不通,用典也不合适,可是有什么问题?”
几年后,温和严谨的男声从她耳边划过。
高热两日的林清樾其实连纸上的字都很难看清,但她面对男人,只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不曾,是阿爹教我的没能融会贯通,今日回去我会重新抄书巩固。”
男人叹了口气,拂过少女发顶。
彼时林清樾轻轻一颤,几乎以为细心温柔的男人下一刻一定会发现。
但男人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道:
“樾儿,你要再学得快一点,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了。”
她当然知道那些希望背后是什么。
是某种意义的看重、托付、信任。
所以她自己都不允许她停下脚步。
便只能期盼着。
谁来发现她。
谁来担心她。
谁来让她停下,哪怕只是喘息一会儿。
可那时的她,谁都没有等到。
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倔强沉默的少年。
她惊觉自己也成了那个用希冀的眼神盯着他,却让他喘息不过来的人。
“傻子,为什么不说呢?”
林清樾微微俯身,将新拧好的清凉的帕子覆在少年额前,纤长的指尖却没急着离开,轻轻点着少年高挺的鼻梁。
“我是对你有所图。但我所图,便是要结束我这样的局面和境地。怎么可以把你也变成我呢……”
林清樾喟叹着重新站起,轻手轻脚,尽量不惊动着休憩的少年,往门外走去。
待到门扉重新阖上。
少年眼睫颤了颤,乌沉的眸子缓缓睁开。
……
林清樾往膳堂走去。
她记得这些日子因为不少学子感染风寒,书院专程买了药方和药包,让厨娘顺便煎些药给学子们,免得折腾病人上下山来回跑动。
林清樾刚到,便听到高衙内的声音喊了一声。
“五十两!”
“成交。”
“林樾?你来得刚好,我这有个好东西!”高衙内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遍递给另外一个学子,一边从他的手里收进一张薄纸和一个药包。
那学子贼眉鼠眼地瞄了才靠近的林清樾一眼,收下银票就迫不及待跑了。
这场面看起来,简直像敲竹杠。
“这是什么?”林清樾不太相信“好东西”这个说法。
上次这么听到的时候,瞿正阳和她、高衙内可是被学正从各斋罚去了玄英斋。
“这是药方。”祝虞怕高衙内越描越黑,接过话来。
“说是专门针对这次风寒,特意配的药,比起书院里煎的普通药方,药效翻上好几倍。底子好的话,一碗下去就能见效,只用普通方子,起码花上半月才能好全。”
林清樾将药方接了过来。
“真有这么神?”
“真的。”高衙内生怕林樾不信,“我刚刚亲眼所见,他给他同舍房的熬了一帖,喝下后是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脑子都能正常算算数了。”
“他一共就配了两帖的药,很多学子都与我抢呢,要不是我身边有这五十两,还拿不下来呢。”
“嗯……”
林清樾不置可否。
仔细看过药方,她发现里面确实是换了一些药性更猛也更
贵的药,总体而言,确实是个针对风寒的方子。
“你们也费心了,我先代梁映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