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知道几人也是为梁映的病担心,这笔钱财若能买个梁映早日康复,也是值得。
“唔,花点小钱算不上费心,这方子最麻烦的倒不是买到手。你先看看这方子上煎药的法子……”
关道宁替林清樾指了指方子背后的两行小字。
“文火慢煎三个时辰,加二钱羌活……武火炖一个时辰加防风……再文火……”
“这药方要整整煎十二个时辰?”
林清樾微微一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关道宁安抚地拍了拍林清樾的肩。
“他说煎足了时辰,药性才不会太刚强猛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几个可以轮流盯着,这样就不会太累。”
“哎呀,活着活着,我也开始给人煎上药了。我爹看到我变化这么大,一定会很欣慰。”高衙内药还没煎上,人已经夸上了。
瞿正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笑容颇具感染力,祝虞看了两眼,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关道宁也挂上笑意看向林清樾。
林清樾跟着笑着,唯独衙内有些不服气。
“笑啥,这可是我斥一个月的零用巨资买下的药方!这里头功劳,我得算头一份!”
“行行行,衙内最棒!衙内就是世上最有义气的人!”
十二个时辰毕竟不短,膳房分出的专门煎药的房子,点着好几处煎药的炉子,夏日之中,更是燥热非常。
几个人分了分最后由林清樾拍板定下:祝虞、瞿正阳、关道宁、衙内每个人分别盯两个时辰,她自己盯最后四个时辰。
“那可是一夜啊。”祝虞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妥当。
“虽是一夜,但夜里风凉,没那么热。况且这最后两个时辰硬是分出去,每个人只守着那么一会儿也难受。”
祝虞拗不过林清樾,抿着唇角点点头。
然而就是如此分下来。
每人从小房子里守够两个时辰出来时,皆是汗如雨下。
衙内更是夸张。
整套学服几乎像是从水里扒出来的。
“不行了,我得回去冲个凉。”衙内咽了咽干渴的喉咙,看着最后要守四个时辰的林清樾,没忘了嘱咐一句。
“你要是受不住,找……关道宁替你。”
林清樾失笑。
“你快去洗洗吧。”
第069章 渡水中
煎药的屋子原本用作柴房, 因风寒药药味浓重,怕和饭菜串作一道,单独分了一间出来。
五六步大的屋子一眼看完,除了一扇门, 就一扇卡死了只能打开一半的木窗。
林清樾刚踏步进去, 屋内的热度似已然凝成一团结结实实的实物, 堵在口鼻, 难以呼吸。
这种气温多待片刻都是煎熬。
难怪衙内从这走时, 像是落荒而逃。
饶是林清樾这般不爱出汗的人,在火炉面前拿着蒲扇看了片刻,额头也渐渐沁出些细密的汗珠。
左右无人, 林清樾把为了显得端正持重,而束紧到喉口之下的衣襟稍稍松了松, 白皙的肌肤难得漏了半寸。
火光映照之下,那点汗意也泛着光。
尽数被窗外一双等待已久的眼收进眼底。
-
梁映从昏沉中醒来时,天色将晓。
点着三五烛灯的舍房,和着他床头袅袅散开的安魂香,将这片小小天地衬得静谧有余, 而孤寂稍过。
这儿,只有他一人的气息。
林樾不在。
梁映撑起发软的身子,扫了一眼床头金兽香炉, 这里头的安魂香是林樾怕他总不肯好好休息而点的。
这香确实效用颇佳,点了之后, 他不自觉的陷入沉睡,中间只偶尔醒了几次。这几次, 他睁眼时,不出意外地, 都能看到她。
不是帮他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意,便是准备了好入口的细软米粥,喂他喝下。
除却这些事,她还特意将书案挪到他床榻边,一边守着他,一边翻着书。
他一次醒来时,窗外的清风轻轻拂动她脸颊边的碎发,温润如玉的面容正垂眸专注在她面前的纸页上。
修长的手指捏着黛紫的笔杆似在犹豫,横握在空中,半响竟从窗外引来一只翠鸟,赤红的脚爪立在笔杆末端,一点也不怕人地歪头打量着。
林清樾察觉生灵对她的好奇,虽然突然,她却不曾流露一丝惊诧,反而唇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就这么稳稳地继续捏着笔,让翠鸟肆意休憩。
就算那翠鸟胆子大到,上前靠近,用小小的尖喙去啄那让它安稳站着的指尖。
林清樾也只是笑着放任,那溢出的温柔让人几乎觉得她似乎能这样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永远。
梁映静静看着,所有被这小小风寒浪费光阴的不甘,好像因为这般时刻的宁静美好,他又能与之和解了。
就算林樾对他有所企图又怎样呢。
她的本质,是这般对待万物生灵都温柔的人。
他不相信她的企图会掺杂多少残忍和私利。
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轻轻絮语时,梁映恨自己无力的肢体没办法抬起,去握住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一刻,他很想告诉她。
她可以尽情利用自己也没关系。
若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
他甘之如饴。
只要她能得偿所愿。
这样的心绪没有在昏沉退去后散尽,反而在梁映心头扎了根。现在香气退去,神智清明的他更深切地希望能告诉她。
这样,至少林樾能在他的面前轻松些。
毋须费劲心思地去维持那些伪装、谎言。
而他。
终究能比任何人都要近的,站在她的身边。
梁映压下眸中翻涌的心意,扶着床边站了起来。躺了几乎快一整日,他的手脚微微有些泛麻,但多少比前两日要好些。
他记得林樾走时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她应该是去了膳堂煎药。
这时去,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她。
着着薄薄一层里衣的梁映脚步都快踏出舍房,又折回来随意找了件外衫披上。
他怕他就这么去了,又要累得她担心,数落自己年轻气盛,不懂爱惜。
天色越走越明朗。
逐渐能听到醒来的学子出行的声音。
“这天儿可真是越来越热了,我怕蚊虫关了窗,谁承想,竟然生生热醒了。”
“谁不是啊,早上醒来一身汗,难受得很。一桶桶打水沐浴又耽误早课。”
“所以啊真亏是吴文,要不是他说他在那幽潭边洗了几次根本没撞过鬼,我今儿哪敢去那儿啊。”
“我看你啊,还是怕,不然找我们一道洗作甚?”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是男子汉大丈夫,大家一起洗个澡互相搓个背,多好啊。”
梁映和抱着木盆的玄英斋学子擦肩而过,听到吴文的名字时,微微皱了眉。
这些时日,他倒是不在自己面前蹦跶了,不过没少在斋中大放光彩。学子之间提到吴文的潇洒大方,已是常事,口碑直逼林樾。
梁映想着自己的要事,懒得理睬,只加快了脚步往膳堂去。
膳堂之中,正升腾着学子们陆续来用早膳的烟火气。
梁映问了厨娘煎药事宜后,绕到后厨却只看到祝虞正端着砂锅往外倒出一碗药味浓重的棕褐色汤水。
“林樾呢?”
祝虞才把碗装进食盒想往玄英斋送去,抬头一望,该喝药的病人正明晃晃地立在自己跟前。
病态的少年容色却不减。
提到林樾二字,本就秾丽的
眉眼更如沾湿了颜料,被细细勾勒,说不出的生动。
“林樾她刚走。她为了煎药守了一夜,热出了一身汗,我怕她穿着湿衣服不舒服,就带了换洗衣服过来换她。”
祝虞见少年对她略显失望的口气,一边撇撇嘴解释,一边心想。
这也实属黏得太紧了。
“换洗衣服?”梁映重复念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什么,语速顿时快了许多,“她去沐浴了?走了多久了?去哪里沐浴?”
“还能去哪儿,我们这般……也不方便在舍房沐浴。去了有一会儿了,膳堂离那潭边也不算很远,估计这会儿都已经到了吧——”
祝虞老老实实地答了,却看梁映脸色一沉,转身就走,似乎有什么天要塌下来的大事。
“梁映?梁映!你去哪儿?!这我们好不容易给你熬了一天一夜的药,你先喝了再说呀。”
梁映长腿一跨,一点也不像个病人,没几步就要离了祝虞视线。祝虞无奈,只能将找个碟子将药碗紧紧扣住,再抱着食盒尽量稳得小跑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