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道:“跟二弟一起用的?”
薛满道:“嗯。”
裴长旭道:“那你陪我坐会吧。”
薛满本想拒绝,转念又改变主意,坐在他的对面。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用起膳,虽容颜有损,动作从容不迫。
薛满支着脸看他,“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吗?”
裴长旭道:“告诉你了,你准备怎么做,改掉吗?”
“……”喂,会读心术是不是!
裴长旭道:“喜欢你是一种本能,从很久前便刻在我的骨子里。”
薛满道:“换种说法,那是长久相处后积累的兄妹之情。”
裴长旭道:“兴许吧。”
他放下碗,仰头喝尽汤药,又用茶水漱过口,“去喊二弟来吧,我有要事和他详谈。”
要事自然与求香畔相关。
罗夙、卷柏守在房间外,裴长旭在房内,对两人阐述起求香畔的已知讯息。
求香畔坐落在兰塬主城的西北方向,虽非中心地段,却也寸土寸金。它与其他的青楼不同,并未与赌场、勾栏瓦舍聚堆,周围反倒是些高雅的茶楼和琴棋画舍,格调可见一斑。
凡入求香畔者,需查证户籍,由熟客作保引荐,更得先押上一千两白银。据说楼内规矩诸多,若冒犯了楼规,那千两银子便充作赔偿,分文不返。
入楼的规矩虽严苛,楼内的美人却引得恩客趋之若鹜。便说那盛名在外的四大魁首:红橙黄绿四位姑娘,均是貌若天仙,各有所长。
红柳姑娘年方十七,身轻如燕,舞姿翩跹。
橙橙姑娘年方十八,精通音律,琴艺高超。
黄芙姑娘年芳十九,吟诗作对,文采斐然。
绿飘姑娘年方二十,歌喉圆润,擅唱江南小曲儿,余音绕梁三日。
薛满问:“秦长河的继室呢?她也曾是花魁吗?”
裴长旭道:“被派出去的那些女子,均在求香畔查不到确切身份。按我所想,他们楼内应当是有明确分级,花魁与外出的不是同一批。”
“我懂了,真正出去的才是关键人物。”
“但这几位花魁也不可小觑。”裴长旭道:“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豪掷千金,只为能求见美人一面。”
“先用花魁的美色名气,吸引有钱财的男子入求香畔。再小施计谋,拉拢他们进蒂棠茚的骗局。呵,美色与利益双管齐下,还真是勘破人心的好计谋。”薛满哼道:“你们男子果然都是见钱忘义的大色胚。”
许清桉道:“我不是。”
裴长旭道:“我没有。”
薛满威胁,“你们要是敢,我马上告诉恒安侯与姑母,叫他们好好整治你们一番。”
结束插曲后,许清桉道:“当务之急,我们得找一名求香畔的熟客,引荐我们进入求香畔。”
裴长旭递出一份名单,“密探已准备好一份名册,上头有五名男子,我们可挑选其一接近。”
薛满浏览一遍名单:粮、油、衣、茶、酒,嗬,求香畔的恩客竟遍布各行各业?!
此时此刻,薛满才意识到求香畔的神通广大,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换句话说,凶险亦是难以捉摸。
好在她跟来了,总能帮助少爷渡过难关!
她看向许清桉,后者也正往她看来。与薛满的乐观不同,许清桉另有思虑。
裴长旭道:“前几日,我们可以在城中到处游玩,待时机成熟后,便假装与那几名男子中的其一偶遇。水到渠成地由他引荐,进入求香畔。至于该选哪位男子接近,用什么样的方式偶遇,便由许大人琢磨一二。”
许清桉找了借口支开薛满,对裴长旭开门见山地道:“按我之见,大哥该送阿满离开兰塬,离得越远越好。”
“为何要送走她?”
“此地危险至极,有你我足矣。”
“二弟怕护不住阿满吗?”裴长旭挑眉,“那不如趁早放手,免得将来提心吊胆。”
见裴长旭没有改口的意思,许清桉将主意转回薛满身上,希望能说服她主动离开兰塬。可见她兴致勃勃地帮他谋划时,话又咽回肚里。
“少爷,我帮你研究过了,这五名男子中,姓樊的这位米铺公子年龄最小。年龄小的话,心思比较单纯,容易结交接近。再有,他未成亲娶妻,除去与求香畔里的绿姑娘常来往,并不常去其他青楼。由此可见,他为人应当不那么龌龊下流,你们相处时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这纸上写着,每个月的十五号,他都会陪母亲去寺庙上香拜佛。恰好三日后便是十五号,我们可以装作为大少爷祈福,去寺庙与他们偶遇,再安排一场营救他母亲的戏码……这上面也写了,他是个大孝子,对母亲有求必应。”
薛满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毫无反应,便朝他面前挥手,“你在听吗?”
“嗯。”许清桉握住她的手,“阿满,我真幸运。”
“哪里幸运?”
“能遇见你,便是我此生之幸。”
薛满笑眯眯地道:“那你更得好好珍惜我,爱护我,听我的话,对我百依百顺……”
如裴长旭那般的百依百顺吗?
不。
许清桉想:他要作风,永远托举着她,顺时青云直上,逆时护她周全。
*
定好计划后,裴长旭等人便在墨城展开活动。
正是初春时节,枯树抽新芽,鸟语伴花香,兰塬的街头一片盎然景色。
他们所到之处,百姓们欢声笑语,安居乐业。再对比被丢弃在荒山里自生自灭的那群人,何其割裂,又何其荒诞可笑。
“哼,也就骗骗不知情的外地人。”薛满小声道:“表面功夫做得再足,内里也已经烂透了。”
“附骨之疽,非一日之祸,改变亦不在朝夕。”裴长旭道:“待我们捉住罪魁祸首,便能还兰塬真正的海晏河清。”
今日他们去城中的东湖泛舟钓鱼,罗夙准备好几根鱼竿,缠好鱼饵,分别散给他们。
许清桉正想叮嘱她钓鱼的注意事项,却听她道:“钓鱼有什么好玩的?之前我们钓了半天,一尾小鱼都没钓着,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许清桉愣住。
裴长旭笑道:“是,你去年生辰时,我陪你在银月湖上垂钓,确实一个下午劳而无功。”
这下轮到薛满愣住,脑中清晰可见一幅画面:她趴在栏杆上钓鱼,而裴长旭坐在一旁泡茶,两人的相处宁静美好。
不等她回神,许清桉已手执鱼竿,转身坐好,面对湖面一言不发。
裴长旭无声轻笑,同样坐到不远的一旁。
薛满看着他们修挺的背影,浑身汗毛直立:造孽啊,她到底为何要跟来兰塬,将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但,来都来了……
她泡好一壶茶,端到许清桉面前,讨好地道:“二少爷,喝茶吗?这是兰塬特产的银峰茶,味道很不错呢。”
许清桉淡道:“我不渴。”
薛满道:“那你饿不饿?我给你端些点心来?”
许清桉道:“我也不饿。”
薛满不由失落,裴长旭适时道:“阿满,我饿了也渴了,他不要的,你便给我吧。”
你起什么哄!
薛满蹙眉瞪他,要不是他,少爷才不会生气!
裴长旭见状,内心愈加舒坦。一切如他所料,许清桉与阿满之间或许经得住患难,却不一定经得住日夜相处时的矛盾。
薛满悻悻然地端着茶水往回走,正琢磨着怎么能让许清桉消气时,船身猛地震荡。她跌倒在地,茶盏叮当落地,茶水尽数泼飞——
“阿满/阿满!”
裴长旭、许清桉飞奔到她身前,一人扶她站起,一人检查她有无受伤。
“疼不疼?有没有烫伤?”
“罗夙,快去取烫伤膏药来!”
“我没事,只是衣裳湿了些。”薛满挣开两人的搀扶,“罗夙,去问问船夫出了何事?”
罗夙很快回来禀告:“大少爷,二少爷,是有人游船,不小心撞上了咱们的画舫。”
薛满用帕子擦拭衣裳,“这么大个湖,他哪里不好走,非要往我们的方向来?”
罗夙道:“说来有意思,来人自称姓樊,是城中盛丰米铺家的公子。”
盛丰米铺,姓樊?
三人均是一愣,裴长旭道:“他还说了什么?”
罗夙道:“樊公子说他的小船破损进水,想要上我们的画舫避一避,如果我们肯帮忙,他可付五十两银子答谢。”
这叫什么,我不往山去,山自往我来?
虽不清楚樊公子是有心或者无意,但天降良机,他们何乐而不为?
裴长旭道:“去,请樊公子上来。”
不多时,罗夙领着一名青年前来。他年约十七八,穿着不俗,五官清隽,气质端方。
他朝裴长旭等人作揖道:“在下樊数铭,多谢两位兄长搭救之恩。”
裴长旭笑道:“相逢即缘分,樊公子请坐。”
樊数铭坐到他们的对面,“方才真是抱歉,我们的船漏水,本想朝你们求助,岂料船夫失误,竟撞了你们一下。若有任何损失,两位兄台尽管向我开口,我定当全权负责。”
他态度诚恳,落落大方,三言两语便消除因撞船而产生的些许芥蒂。
许清桉道:“我们还想在湖上赏会风光,樊公子等得住吗?”
“等不住也得等,谁叫我今日出师不利,竟选了条破船游湖。”樊数铭露齿一笑,“两位兄长瞧着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这你都知道?”薛满惊讶,“你是算命师吗?”
樊数铭得意道:“我从小在此长大,不能说认识所有人,却也认得十之八九。像二位这样出众的公子,我但凡见过,便不能够忘记。”
薛满一脸好奇,“那你再猜猜,我们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