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翻红浪几度,终于在天幽幽亮时偃旗息鼓。
薛满筋疲力尽地睡去,转醒时,身上已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
许清桉抚着她的长发,“醒了?”
“嗯。”薛满忍着羞意,直接钻进他的怀里,“你今日有事忙吗,要不要早些起来?”
“还好,晚些不碍事。”许清桉道:“我们来聊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
“聊我离开墨城后,都发生了哪些事。”
“好啊。”
薛满便将裴长旭如何参加三次宴会,通过哪些试验,以及她识破十八皇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登船后的事情呢?”
薛满又将十八皇子话里话外瞧不起她,她却装傻充愣,哄骗对方喝下掺有迷药的糕点,成功抓获十八皇子、蒋沐宇后,却迎来傅迎呈追击的事情说了。
“后来你们便跳江逃亡?”
“是,我们每两个人抱着一根木头,顺着江水漂流。我与三哥在天亮时漂到岸上,找到一处山洞生火休息,没想到来了一只黑熊。三哥叫我藏在山洞里,他独身去对付黑熊,但我不放心便跟了出去,趁黑熊不注意时,用袖箭射中了它的双眼。”
“阿满真厉害。”许清桉赞道:“等回京后,我教你马上射箭可好?”
“好。”薛满道:“我还想学做糖,揉面条,耍长枪,绣像样的荷包……”
瞧这颗丰富多彩的脑子,与从前有什么两样?
许清桉哑然失笑,“不急,你再与我说说,广阑王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替三哥去找止血的草药,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他们。”薛满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会跟傅迎呈一起来抓我们。”
“十八皇子失踪,始作俑者又是端王,广阑王岂能坐以待毙。”许清桉缓缓道:“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花言巧语,离间我与三哥,希望我供出三哥的位置。不过……”薛满顿道:“广阑王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什么话?”
“我八岁时,曾与三哥遭遇一场意外。那年是圣上的兄长恭亲王私藏龙袍,意图造反,被揭发后全府入狱。但他的手下不死心,绑架了我与三哥,想以此威胁姑父交换人质。当时是我阿爹最先找到我们,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许清桉吻去她的眼泪,“换作是我,也会像伯父这么做。”
“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在衡州的时候。”薛满道:“但我不需要,我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好,我答应你,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薛满平复好情绪,继续道:“后来,姑父龙颜大怒,很快便抓到了幕后指使者,将相关人员全部处死,此事便算彻底了结。但闵钊那天说,当年落难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我与三哥,他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阿爹与我的苦难,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话音刚落,许清桉若有所思,薛满则轻咬唇瓣,忐忑地道:“你觉得,他这话有可信度吗?”
“没有。”许清桉毫不犹豫地道:“广阑王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专挑你的痛楚挑拨,你无须放在心上。”
“但还有一件事。”薛满踌躇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三哥请大乔姑娘画一名蒙面人的下半张脸,还曾两次三番地试探我,问我记不记得那人。我恢复记忆后才想起来,那人正是当初绑架我与三哥的主犯之一。”
“当时还有漏网之鱼?”
“嗯,想来是三哥担心我害怕,所以瞒下了此事。”
许清桉之前便派人调查过九年前的这场意外,今日又听薛满描述的细节,瞬间便生出一种推断。
追溯过去,闵家与薛家似乎没有仇怨,但稍加思索,便会发现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派势力。
他将疑虑埋进心底,不叫薛满看出分毫,“好了,别将闵钊的话当真。”
“但是……”
“你若还有力气,不妨体谅下我的辛苦。”
“什么辛苦?”
许清桉捉着她的手放进被里,薛满本一脸疑惑,随即烫手般地甩开,羞愤低喊:“许清桉,不许你再放肆!”
……
用午膳时,裴长旭没见到薛满的人,便问杜洋,“阿满起了没?”
杜洋道:“属下没见到薛小姐出院,应当还没有。”
“许清桉何在?”
“空青说许少卿昨晚喝醉了,今日有些不清醒,晚些再来跟殿下议事。”
裴长旭并未将两人想作一处,他走进书房,开始拆阅今晨收到的信件,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重视。
是薛科诚来的信,他在信中称,年后圣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换过许多药仍不见效。前月时,太子寻来一名道士,劝圣上服用灵丹妙药后,圣上的病情大有好转,便命道士直接住进宫中,一日三餐随侍奉药,某晚竟连续召了三位昭仪服侍。皇后听闻后,立刻请求面圣,对圣上婉言劝导,却意外惹恼了圣上,被罚禁足三月。
裴长旭眉头紧蹙,一时间难消化信中内容。万寿节前后,父皇的确有过不适,但服过关少云开的药后便有起色。如今身体抱恙,是旧疾重来,还是新病突发?
还有那所谓的道士、灵丹妙药、三位昭仪过夜……
父皇向来英明睿智,怎会是非不分,罚好言劝解的母后禁足三月?
母后与父皇恩爱数十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分歧。
裴长旭立刻磨墨提笔,回信打探更多细节,又招来罗夙,命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罗夙离开时,迎面撞上许清桉,朝后者恭敬道:“许少卿。”
许清桉颔首,“殿下在吗?”
罗夙道:“殿下正在里面。”
许清桉走到书房前,经过杜洋通传后进入书房。
裴长旭抬眸看他一眼,“许少卿醒酒了?”
许清桉道:“是,多谢殿下关心。”
裴长旭道:“昨日走时,本王见你神色如常,还以为你千杯不醉。”
许清桉道:“有些事,清醒时顾虑重重,喝酒后反倒能直面真心。”
裴长旭懒得搭理他的话中有话,“此次你成功捉拿叛党与南垗奸细,又拿到了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功劳不可谓不大。”
“全靠殿下运筹帷幄,领导有方。”
没看出来,许清桉竟也会说漂亮的场面话。
裴长旭挑眉,“向广阑王通风报信的人可一并抓住?”
“抓住了。”许清桉道:“说通风报信却也不准确,那人是名四品武将,曾在京中军营待过几年,在众多场合中见过殿下真容。一个月前他请休长假,四处游玩,恰好路过兰塬,无意中撞见殿下,随后又慕名进了求香畔。”
“他在寻欢作乐中说出了我的行踪?”
“是,他本是随口一提,岂料楚娘子极其机敏,立刻禀到了傅迎呈的面前。”
于是便有了江上追击的凶险一幕。
裴长旭道:“广阑王已落网,却还有一事令本王顾虑。”
许清桉道:“殿下是指太子?”
裴长旭点头,撇开这次暗查,前几次都有人向广阑王传递消息,太子的嫌疑最为深重。
许清桉道:“下官审问过其他人,他们对太子之事一无所知,想来只有广阑王和傅迎呈能解开迷惑。”
裴长旭缓慢地摇头,“前几日,本王亲自提审过他们,他们口风极严,声称与太子没有来往。”
许清桉道:“广阑王决意保住太子。”
裴长旭道:“因广阑王一事,父皇本就对太子猜忌甚深。如今罪证确凿,即便广阑王不承认,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换作从前,殿下的推断不无道理,但太子最近寻得妖道,深得圣上欢心,一切便未有定数。”
裴长旭眸光倏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莫小看了恒安侯府。”
“你还探到了什么消息?”
“比如,皇后惹怒圣上被禁足三月,而圣上沉迷修道,竟萌生出禅位之心?”许清桉问:“这些够吗?”
“胡言乱语!”裴长旭陡然变色,“父皇正值壮年,怎会无端端地禅位!”
“那便得去问问太子与那妖道了,究竟有何等本事,能叫圣上短短三月便迷失心智,欲弃国家不顾。”
裴长旭的脸色青青白白,他不过离京三个月,便生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变故?因是秘密出行,他刻意隐瞒行踪,除去父皇外几乎阻断消息,直到阿满恢复记忆才给外祖父去了书信。万万没想到,此番的变数正是父皇本人!
他仍心存侥幸,“父皇英明神武,面对确凿罪证,定能够明察秋毫。”
“人的心偏向哪,真相便在哪。”许清桉道:“下官以为,圣上的心如今偏向太子,即便殿下带着广阑王、傅迎呈及十八皇子进京,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或许还有更坏的转折,便是被太子、广阑王等人反咬一口。”
裴长旭并非蠢驴,自然知晓他说得有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出发兰塬前,父皇亲口道,如今只信得过本王。”裴长旭道:“本王相信父皇。”
“皇后在禁足前,也同样信任圣上。”
裴长旭勉强定神,“那依你所见,后续当怎么办?”
许清桉反问:“阿满已恢复记忆,殿下打算何时解除婚约?”
裴长旭冷声,“许清桉,这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许清桉慢条斯理地道:“昨夜醉酒,我宿在了阿满的房中。”
“……”
“即便恢复记忆,阿满爱的人依旧是我。”
“……”
“殿下,你输了。”
“……”
裴长旭怒不可遏,一拳挥向许清桉的脸,“你撒谎!阿满不可能留你过夜!一定是你胡言乱语污蔑她!想破坏她的名声来激怒本王!”
许清桉侧身一避,轻松躲开他的袭击,“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阿满院中的奴仆。”
裴长旭的理智断弦,疯狂地再度扑上前,“无论你怎么挑拨,本王都不会信!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会与她拜堂成亲!会与她儿女绕膝!”
这回许清桉没有再避,而是硬生生吃了他一拳后,提脚踹中裴长旭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