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里头果真“砰”地一声响,纪芳深吸一口气,道:“看,都摔杯了!”
银竹顿步,也不敢再上前了,只是心下疑惑,好端端怎么吵起来了?她担忧地站了片刻,可里头却忽然静了下来,一点声响也听不到。
……
程慕宁舌尖被咬得有点疼,杯盏摔碎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分神去看,可托住她后颈的那只手不让她动弹,她被蛮横地禁锢在裴邵掌心里,那唇舌之间的吞咽声只有他们能听到。
过了许久,程慕宁几近喘不上气,攥着他衣襟的拳头忍不住推了一下。裴邵这才放开,程慕宁眼睛都湿了,抵着他胸口小声喘息,迅速往帘子外看了眼,“你小心功败垂成,方才的戏白演了。”
裴邵不屑地哼了声,起身站直,指背弹了弹被她攥皱的前襟。
程慕宁也整理着裙衫,把不小心拽掉的腰牌还给他,说:“不过下回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万一我没领悟殿帅大人的意思可怎么好?”
“怎么会。”裴邵垂眼睨她,接过腰牌慢悠悠地说:“装模作样上,公主才是我的老师。”
此时,外面传来银竹试探的声音:“公主?”
银竹等得焦心,只怕里头真出什么事,毕竟要真动起手来,公主肯定不是裴邵的对手。
思来想去,正当她伸手要挑开帘子时,那竹帘被猛地一拽,裴邵阔步从里头出来。银竹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疾步入内,“公主,您……没事吧?”
纪芳也紧随其后,见程慕宁眼眶发红,眼尾似还有泪痕。
程慕宁平复着呼吸,舌尖抵住下唇内侧被咬破的软肉,心下啧了声,想到裴邵方才在耳边说的那句“做戏做全套”,她吩咐道:“纪芳,我今日就不陪圣上用午膳了,厨房温着八宝汤,你替我送到御前去吧。”
她看着冷静,但那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低落的声调。
纪芳“欸”了声,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到了御前,纪芳自然要将此事说与程峥听。
“你说裴邵为了昨日阿姐的几句话为难她了?”程峥听罢,眉头拢起,道:“阿姐哭了?”
纪芳连连点头,没觉得自己添油加醋,说:“奴才听得真真的,殿帅怪公主没与他一条心,诶呦那个凶的,奴才都替公主委屈!”
程峥拍桌而起,险些将碗给打翻,他说:“裴邵他也太放肆了!纵然他与阿姐有些情分,可阿姐是公主,说话行事自然是要顾全大局,倒是裴邵这些年愈发张扬,朕的话在他那里不好使,眼下公主他也不放在眼里,竟敢如此怠慢。”
纪芳又怕程峥一时气急把事情闹大,找补道:“兴许殿帅就是一时伤心,这不也恰好证明他心里真有公主……”
“他伤心?”程峥提高音量,道:“他这些年要的,什么朕没有给他,就连公主朕都……他有什么可伤心的?”
“那……圣上究竟是盼着公主与殿帅好还是不好?”
程峥噎了噎,坐下沉默了片刻,道:“朕自然希望阿姐能替朕拽住裴邵,拽住他身后的裴氏,可若阿姐真一心偏帮裴邵,那如虎添翼添的可不是朕的羽翼。好在阿姐知道分寸,可这事不该摆在明面上,真伤了她与裴邵的情分,她往后可就难过了。”
纪芳应声附和,可不是,公主这一难过,圣上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程峥顿时又来了气,道:“御前的话是怎么传到裴邵跟前的?把昨日宫里当差的人找出来,给朕挨个审,看看哪个吃里扒外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这时,郑昌领着宫女前来布菜,闻言劝道:“宫宴在即,还是不要见血好。”
程峥一听也是,便说:“这事朕记下了,中秋之后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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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中秋夜宴是皇帝家国同乐的时候,规模自是不能小。内侍省和礼部着手办得有模有样,席面设在湖心岛,祈福花灯照着湖面,波光粼粼甚是好看。男女分坐左右,趁着开席都围在护栏前。
今日风大,程慕宁披着件杏黄缕金藤纹斗篷,手里提着个如意灯,那副温柔婉转的模样,活像九天神女下了凡。
远处陆戎玉看得呆住,被陆楹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跳起来就往沈文芥身后躲。沈文芥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过来,陆楹扬起的手顿了顿,放下了,端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抱臂站了片刻,才朝程慕宁走过去。
陆楹没有再行礼,熟稔地说:“今日热闹,公主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但她并不是真想知道答案,紧接着压低声音道:“上回照公主说的写了折子呈递御案,可怎么没听到半点动静?圣上是不同意?”
程慕宁回头看了她一眼,含笑说:“快了,稍安勿躁。”
陆楹怎么可能不躁,她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鹭州那里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她,她看了眼程慕宁,心道此人真沉得住气,这危机四伏的,陆楹好像从未见她急过。
不知怎么,见她这般,陆楹七上八下的心竟也稍稍稳住了些。
她缓舒一口气,看向湖面说:“难怪说天子脚下最繁华,上回皇后的生辰宴我便开了眼,没想到中秋夜宴更为壮丽,我从小到大瞧见的花灯,都不如今夜宫里点的灯多,内侍省真是有心了。”
程慕宁拖着尾音“嗯”了声,莞尔道:“好看是好看,就怕风一吹,火星子乱迸,烧了不该烧的地方。”
陆楹一怔,才放下的心倏地又悬了起来,她陡然转向程慕宁,可程慕宁却只是低头拨转了一下花灯,然后将其递给银竹,“去下面把灯放了吧。”
银竹接过,应声退下。
程慕宁朝着湖面双手合十,闭眼说:“陆姑娘今夜放祈福灯了吗?”
陆楹此时心乱,说:“没有,若是花灯祈愿真能实现,还用得着我们保家卫国?大家都坐下来吃茶喝酒赏花灯得了。”
这话太扫兴,陆楹说罢顿了顿,正想来回找补一下,却见程慕宁笑了笑,谦逊地说:“我们这些抗不了刀枪剑戟的弱女子,也只能在宫里放花灯祈福了,有没有用的不知道,图个心安吧。”
陆楹在心里品咂了下这弱女子三个字,还没啧出声,就见程慕宁忽然回头看她,说:“今日本宫这只灯就送给陆姑娘吧,盼陆姑娘今后平安,得偿所愿。”
陆楹被她这一笑晃了眼,挠了下鬓角的发,“哦,多谢……”
待到开席时,陆戎玉见自家长姐脸色不大好看,凑过去问:“怎么,跟公主放花灯放得不高兴啊?”
“我高兴得很。”陆楹面无表情,心下有些懊恼,猛喝了一口杯中酒。
该死,怎么就中了公主的美人计。陆楹面向湖泊,方才没有把话说清楚,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可程慕宁已然被簇拥着入了席,举杯与帝后谈笑风生,看不出半点异样。
程峥今日更是神采奕奕。
前两日龚州传来军报,敌军折损近半,大捷在望。正是得益于这封捷报,程峥一高兴,才命内侍省在此宫宴上又添置许多,眼下看这五光十色其乐融融的场面,愈发有百废具兴的新气象。
但上回千秋宴的教训还在,程峥四下张望了一下,低声吩咐旁边的小太监,说:“今夜中秋宴,你吩咐下去,让他们有什么要紧事也给我明日再说,谁敢坏了席间的兴致,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太监忙说:“都吩咐过了,圣上放心,今夜绝对顺顺利利!”
程峥这才松了口气,继续与众人谈笑,只是中途道了句:“裴邵呢?让他坐下一块吃。”
许嬿正要应话,就被姜亭瞳抢了先,“圣上忘了,殿帅今夜要安排巡防,只怕不得空。”
“也是。”程峥叹了声,低声说:“逢年过节的宫宴他最忙了,只是本来想给他与阿姐说和说和,方才两人见到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儿。”
裴邵和公主在扶鸾宫吵起来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姜亭瞳自然也听说了,她看了眼正侧首与人说话的公主,皱眉露出不解的神情,而后又缓声说:“这事还不好办,一会儿散了席,圣上发个话让殿帅护送公主回府,他难不成还能抗旨么?”
“也只能这样了。”程峥啧了声,有点头疼地说:“别看阿姐平日说话轻声细语的,其实也是个倔脾气,裴邵看着也不是个会哄人的。”
姜亭瞳笑了笑,“这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各有不同,殿帅与公主分分合合,定有自己的章法。”
程峥“唔”了声,道:“但愿吧,别让阿姐再受委屈就成。”
旁边的许嬿见他二人说起了私话,举杯柔柔地唤了声圣上,将程峥的注意力又引了过来。
这时程慕宁与身侧的妃嫔碰了个杯,掩面饮酒时余光扫了眼左前方的禁军。这人扶着腰间的大刀,神色紧张,不断盯着湖面上的花灯,程慕宁唇畔微翘,不在意地吃了两口菜。
……
宴台上鼓乐喧天,这声音传到四周的瞭望台上,却只剩被风稀释的尾调。今日禁军三衙都归殿前司指挥,卫嶙安排好步军司的巡防,疾步上到瞭望台,说:“殿帅,赵锦已经在席间了。”
这个位置的角度正好能俯瞰大半个宴台,裴邵垂着眼说:“看到了。”
卫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能看到赵锦站的位置。程峥左右都有禁军看护,赵锦就站在程峥左后方,那个方位,与当年春猎时裴邵所站的位置一般无二。
卫嶙幽幽盯着他,说:“那处原本安排的是余万荣,结果就在开宴前一刻踩空落了水,赵锦自告奋勇顶上,属下没有拦他。这么近的距离,一会儿若是乱中救了圣驾,他很快就要成为圣上眼前的新贵了……这完全就是在效仿殿帅当初高升的途径。”
虽说当年并非裴邵策划,但裴邵的确是因救驾有功得了程峥青睐。裴邵不冷不热地勾了下唇角,指腹蹭着刀鞘,说:“让一让他们又何妨,既然这么想看御前的风景,我就让他们好好看。”
不过,裴邵又说:“四周巡防盯紧了,不要生出别的乱子。”
卫嶙应道:“都让人盯着呢,许相也是谨慎,不敢真的伤了圣上。”
“他是不敢,旁人未必,总之今夜都把心悬着当差。”裴邵眯了下眼,看向宴台说:“周泯在哪里?”
“也在席上。殿帅放心,上回的教训他记着,今夜眼都不敢眨,必然看顾好——”
没等他说完,湖面的花灯陡然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引起一阵骚动。卫嶙脸色一变,“开始了!”
只闻鼓乐声停,年轻帝王从座上惊起,程峥匪夷所思道:“这水上怎么烧起来的?快叫人去灭火,仔细烧了旁边的树丛!”
跟着程峥的吩咐一并落地的,还有许嬿的尖叫。
这树梢上的灯笼不知怎的爆开了火花,灯笼纸都烧没了,剩下一团火焰从天而降,险些把许嬿的头发给烧了!
她惊慌失措地离了座,“圣、圣上——”
然而此时,接二连三地爆破声响起,各处的灯笼都烧了起来!今夜为显节日气氛,树上也挂了不少花灯,这下浓烟滚滚,场面一时混乱起来。程峥顾不上许嬿,他身后的灯笼也跟着燃起,他避开时叫椅子绊了一跤,被禁军扶起来便大喊:“都愣着做什么,打水灭火!等着烧起来吗!”
内侍连连应是,连滚带爬地迈过火焰,往湖边跑去。禁军中留了几个护在程峥左右,剩下的也紧跟着去打水。
宴台上的火势并不大,但东一簇西一簇看着瘆人。姜亭瞳扶住他,道:“圣上,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吧。”
“对对对……”程峥说:“先离开!”
然程峥刚迈开步子,就听姜亭瞳惊呼,“圣上小心!”
程峥一愣,回头就看到适才那捧着果盘的宫女冲上前来,她手里攥着把匕首,银刃出鞘,直要往程峥的胸口刺去。程峥当下吓得忘记动弹,直愣愣杵在原地。
那匕首没有刺进程峥的心脏,反而是一把长刀捅穿了宫女的腹部。
血淋淋的,宫女瞳孔瞪大,眼看着就要朝程峥倒下去,又被那及时救驾的禁军一把推开。
赵锦上前道:“圣上!”
程峥已经吓懵了,冷汗直下,反应过来说:“有、有刺客!裴邵呢,快叫裴邵来!”
赵锦道:“圣上,刺客已伏诛,没事了——”
他说话间余光瞥见地上有刀影晃过,到底是禁军层层筛选出来的人,赵锦反应迅速,当即反手用刀背抗住,“锵”地一声,震得他手发麻!他看清这个人,是个眼生的太监,这不是他安排的人!且这人力大无比,这一下是冲着要人命来的,怎么会……赵锦几乎是下意识朝许敬卿看去,分神的当下被一脚踹翻在地。
这太监举刀朝程峥劈去,赵锦这会儿来不及深究这是谁安排的人,总之真伤了圣上那就完了!他爬起来拖住了那太监的脚,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大喊道:“快来人,来人!护驾!”
席间已混乱,人群被冲得七零八散。方才奔走的禁军掉头回来,程峥抓了个人挡在自己身前,指着那被拖住的刺客说:“快,快杀了他!”
然而那禁军刚抬手就被刺穿了脖颈!
这人好强的臂力,绝不是普通的刺客!
程慕宁的席位本就离上首最近,此刻被周泯护在角落,见此情形,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上前,周泯将其拦住,说:“公主不可,我去!此处危险,公主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