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宁却一动不动,她攥紧拳头,目光冷冽地朝许敬卿看去。然许敬卿的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个平日里端得四平八稳的人,此时面上竟有惊慌之色。
“这就是公主说的火星子?”陆楹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冷硬地说:“公主可没说还有见血的刀子。”
她看向程慕宁的眼神有探究和质疑,这与看乱臣贼子的眼神没什么差别。眼看场上打斗愈发混乱,程慕宁没有与她解释,只深深看她一眼,掌心贴在她后背,将她一把推到了刺客的刀下。
【📢作者有话说】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引用自《秋宵月下有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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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见那刺客被周泯和赵锦双双拖住,此时一直静默在四周的几个内侍陡然拔出袖中的匕首,纵身而起。
场面瞬息万变,这席间竟不止一个刺客!
且动作整齐划一,步法矫捷,这些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禁军只得先放开程峥,奋力抵挡。
程峥一下失去支撑,只觉得眼前眩晕,他磕磕碰碰地摸到桌角,正要把自己藏进桌子底下,然头顶的弯刀却比他更快。
耳边风声呼啸,他顿时听不到别的声音。
刀光剑影在他瞳孔里不断放大,程峥张了张嘴,连呼救都不能够。他要死了,比三年前在猎场时还要接近死亡!真奇怪……他在这刹那间竟然忘记了恐惧,甚至有片刻的平静和松懈。
直到一道人影撞到案几上!
程峥瞬间回过神,和他的思绪一道归拢的,还有他的恐惧。他唇瓣微抖,“陆、陆——”
陆楹此刻也有点懵,她瞪向那角落里被仪仗遮住了半个身子的公主。来不及思考,她迅速瞥了眼程峥脸上的刀影,看准方位,从案上抓起一只杯盏反手掷了出去!
那杯盏正正击中刺客的手腕,只听“噹”地一声,刺客手里弯刀落地,陆楹伸腿扫过去,虚晃一招将人吓开,随后脚尖踩住刀柄借力勾起,在空中接住刀时甩手划过那人的脖颈。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程峥才一眨眼就看到刺客倒了下去。
然而陆楹没有结束战斗,眼看她攥着刀就要去帮禁军的忙,程峥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一截衣袍。陆楹一个趔趄险些摔趴下去,低低骂了句脏话,回头时就见这位年轻帝王一张脸白得像鬼,拽住她衣袍的手还在哆嗦,嗓音变了调,说:“不、不准走,朕命你护、护……”
这些刺客明摆着就是冲着要程峥命来的,跃过禁军就朝这里劈来!程峥话音未落,又闻“锵”地一声,陆楹用刀挡住了一招!
她被程峥绊住脚,施展不开,挣了挣说:“快别拉我!”
而这时,嗖嗖几声响,还不等陆楹再举刀,左右太监打扮的刺客就已中箭倒地。
陆楹一愣,顺着浑厚的脚步声抬头,裴邵带着禁军到了。
卫嶙沉声道:“护驾!活捉刺客!”
禁军拔刀,分成两拨,一拨将程峥团团围住,隔出一个安全的空间。程峥见状,脱力地倒在了案几上。
……
这夜人心惶惶,禁军将整个湖心岛围了个水泄不通,要将宫女内侍逐一排查,赴宴的官吏也不能幸免,此时无论品级,都被拦在宴台上,就连后妃都被单独拘在偏殿,不许私自乘船回宫。
大殿之上,程峥沉默地坐着,下首依次站着禁军和内侍省的人,还有许敬卿、张吉等大臣随驾左右,只是个个都垂眸不语,殿内针落可闻。程慕宁在旁替他包扎着手上的擦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可程峥只是直愣愣的,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险境中回过神来。
刚才事发突然,可其实危险并没有持续多久,从起火到刺杀,再到禁军捕获刺客,这前后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但对程峥来说已经是阎罗殿前走一遭了。他又坐片刻,半响才问:“皇后和珍妃如何了?”
程慕宁说:“皇后吓着了,在偏殿歇息,珍妃也只是晕过去了,圣上放心,没有大碍。”
程峥“嗯”了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是长久的静默。
“圣上——”纪芳想出言宽慰他两句,被程慕宁一个眼神拦下了。
程慕宁将药箱递给纪芳,起身去到屏风后吩咐侍奉的宫人煎药事宜。偌大殿堂,长公主那温声细语是此时殿内唯一的动静,但却衬得周遭的寂静愈发冷肃。
“刺客,”程峥忽然开口:“都审出什么了?”
这话问的是裴邵,他上前半步,答说:“都是些不要命的死士,在被拿下前就已经服过毒,不到审讯就——”
忽然“砰”地一声,程峥砸了个杯子下来,杯盏直直砸在旁边的太监身上,那带着怒气的碎片飞溅到裴邵脚边。
裴邵话音顿住,掀了掀眸,程峥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这怒气刚才不知酝酿了多久。
那太监是如今内侍省的二把手,他扑通跪下,带着哭腔哆嗦道:“奴才有罪!”
程峥一掌拍在扶手上,历声道:“今日侍奉左右的宫人都是由内侍省挑选,怎么会混进刺客!”
裴邵稳声说:“这些刺客都是已经在内侍省当过一两年差的宫人,并非是近日才混入宫。”
话音落地,郑昌迈着年迈的步伐从一旁走出,颤巍巍跪下,说:“回圣上,老奴乃内侍省掌事,有此惊天疏漏而不知,老奴有罪。”
“郑昌,你年岁已大,这两年都只在朕身边伺候,内侍省的差事早就卸下了,用不着替底下人顶罪!”程峥说:“来人,把此人拖下去,御前疏忽罪该万死,给朕打!”
太监大喊了声饶命,当即被捂嘴拖了下去。
后面抱着药箱的纪芳见状身形一晃,原本在被指去公主跟前侍奉之前,内侍省的差事一直是他安排的……纪芳艰难地咽下唾沫,阿弥陀佛,险些,险些就要丢掉小命了!
程慕宁侧目道:“你抖什么?”
“啊?”纪芳擦了擦脑门的汗,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感动地说:“奴才就是觉得,公主是奴才的福星。”
但比起他阴差阳错的好运,殿前司显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御前疏忽”这四个字分明是敲山震虎,今日这件事,殿前司作为今夜巡防的主力脱不开干系,先不说刺客,那席间烧着的灯笼都是被人提前动过手脚的,禁军排查不及是实打实的罪名。
裴邵垂眸间余光扫了眼许敬卿。
灯笼是赵锦做的手脚,但那几个灯笼在席间引起的火势并不算大,他不过是想趁乱令那宫女上前,假意行刺,他好救驾立功罢了,裴邵事先知道这小把戏还特意给他放了水,可在那宫女之后出现的刺客一定不是赵锦的安排。
他没这胆子,许敬卿也没有。
程峥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可今夜的刺客却是实实在在想要程峥的命。看来是螳螂捕蝉,许敬卿是假意行刺,有人却趁机想要把事情坐实,许敬卿的心现在定也悬着,否则早就站出来指责裴邵的过失了,但他此刻却异常安静。
安静到程峥都皱起了眉头。
他要治裴邵的失察之过,可他不敢直言,正需有人能递个台阶,然而许敬卿不说话,也没人敢找裴邵的麻烦,气氛一时僵滞住了。
裴邵也等了许久,那轻轻顶了下上颚的动作彰显了他的不耐烦,正当他要迈出脚自行认罪时,程峥身后的帘子“唰”地掀开,程慕宁走了出来,道:“中秋夜宴,天子在宫中遇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殿前司戍守御前还能让刺客有机可趁,是疏忽还是另有隐情,殿帅就没有话要说?”
裴邵看了她一眼,拱手说:“今夜之事臣不敢辩驳,甘愿领罚,但臣与殿前司上下对圣上忠心耿耿,还望圣上明察!”
“是不是忠心耿耿的确要查。”程慕宁道:“依本宫看,不止是内宦与宫女需要排查,三衙禁军一样要查!今夜众人皆听殿帅号令,眼下最该羁押查办的,就是殿帅。”
“这……”张吉按耐不住,说:“殿帅纵有过失,但也不至𝒸𝓎于背上刺杀天子的罪名,方才殿前司救驾及时也是有目共睹,臣知公主忧心圣上,可兹事体大,还得冷静啊!”
程峥也没想扣这么一大顶帽子给裴邵,脸上紧绷的神色顿时瓦解,他震惊地朝程慕宁看去,这回真信了他二人闹崩之事。
程峥忙说:“是、是啊,阿姐冷静,张尚书说得对,裴邵指挥殿前司的时日不短,他的衷心朕还是信得过,但话又说回来——”他回过头,肃然道:“公主说得对,此事的确要个说法,宫女与内宦要查,三衙禁军也要查!审查的事便交由兵部办,裴邵有失察之过,便先交了调度之权,事后再议吧。”
“不可!”一直默不作声的冯誉倏地开口,一开口就驳了程峥的命令。身为兵部尚书,冯誉很清楚禁军的调度之权意味着什么,群龙无首乃军中大忌,他道:“眼下正是加强巡防的时候,殿前司不可无人指挥——”
“难道裴邵不在,殿前司就不当差了吗?”程峥冷声说:“朕没有记错的话,这禁军不姓裴吧?”
这话言重了,冯誉说:“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要个临时指挥的人还不简单,就方才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程峥指着下首一个人问。
这人便是一开始救了程峥的赵锦。赵锦左顾右盼,确认是自己后,脸上欣喜难掩,当即上前跪下说:“禀圣上,属下赵锦。”
“就你了!既然是殿前司的,那便也是裴邵手底下的人。”程峥转眸问:“裴邵,你意下如何?”
裴邵今日看起来毫无脾气,仿佛真的犯了错,说:“臣谨遵圣命。”
程峥脸色总算缓和,“那今夜先——”
“等等。”程慕宁又开口,话里很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道:“卫将军刚调到步军司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依我之见,阖该一道革职查办。”
程峥微微一顿,面露出犹豫之色,一下调离两个指挥使,万一宫中巡防真出什么岔子……而且说革职是不是有点过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替卫嶙说话,那边卫嶙就已经自己摘下了腰牌,说:“臣没有异议,听公主吩咐。”
【📢作者有话说】
程峥:女人真可怕
第57章
责罚分明后,今夜的巡防排查还得继续。
这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明日还要早朝,不能把人都拘在宫里,于是半个时辰后,殿前司就将赴宴的宾客依次送离了皇宫。程峥到底是信不过别人,回寝殿时还要裴邵亲自护送,命他安排好了御前守卫方才勉强定下心,程慕宁又在御乾宫陪他坐了许久,看他喝了安神药,神色缓和了,才带着宫人离开。
只是静下来,程峥听着窗外风声,难免又生出一阵后怕。
郑昌搭了件外衫在他腿上,却没有哄他,而是说:“今夜这事殿前司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宫中巡防离不开殿帅,时日长了必要生出乱子。禁军的调度权迟早还要交还于他,今日圣上又何必要打他的脸?”
程峥往上拉了拉外衫,靠在软枕上,说:“他失察渎职,要真轻轻放过,旁人以为朕不敢处置裴邵,又要怎么揣度朕?如今大捷在即,百废待举,此等谣言就是万象更新的拦路虎!而且步军司的那些折子朕还没有找机会跟他算呢,还有这些年,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仗着行走御前拉帮结派,他想做什么?”
郑昌取过一盏床头的油灯要吹灭,程峥这会儿余惊未定,忙说:“别灭灯!就这么点着。”
郑昌吹灯的动作一顿,把灯重新挂了回去,道:“圣上一直想要削减殿帅手中的兵权,但老奴问圣上,您可有比裴邵更合适的掌兵人选?”
程峥微顿,“父皇在世时,禁军便是由父皇亲自指挥……”
“圣上想收回禁军指挥权,可何必急在这一时?”郑昌打断他,说:“圣上不要忘了当年为何扶持他坐上今天的位置,眼下朝局不稳,圣上要沉得住气啊。”
程峥说:“朕知道,所以今夜只是想敲打敲打他,许相前阵子受了不少委屈,朕也不能一味让裴邵出风头。他二人是朕的左膀右臂,总不好厚此薄彼。”
“可是——”
“好了。”程峥烦躁地捏了捏鼻梁,起身去到榻上,说:“你什么时候这般偏颇裴邵了?待这几日风波平了,朕再让他再回来不就行了吗。”
但前朝后宫向来多生事端,谁知道这风波之后会紧跟着什么浪潮。郑昌从前是侍奉先帝的内官,敏锐惯了,但看程峥的脸色逐渐不好,他只得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放下幔帐说:“今夜圣上受惊了,早点歇息吧,奴才就在门外。”
程峥摆摆手,郑昌才躬身退下。
纪芳还等在廊下,闻声上前道:“干爹,圣上如何了?”
郑昌叹了声气,走远几步才说:“还有功夫较劲,没什么大碍。”
纪芳脑瓜子一转,便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唉了声道:“殿帅是圣上一手送上来的,可他这上来得太快,圣上早就想挫一挫他,可根本找不到由头,今夜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自然是不能轻轻揭过。”
郑昌浑浊地笑了下,说:“你知道为何圣上找不到机会吗?”
“啊?”一阵子不见,郑昌额头上的纹路愈深,纪芳扶住他,说:“还请干爹赐教。”
郑昌双手倒插于袖中,道:“裴邵姓裴,带兵练兵是他们裴家祖传的本事,自他接手殿前司以来,除了上回高铭喝酒误了事,御前就没有发生过大乱子。他把宫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圣上以为那是监禁,可若非如此,就这两年的局势,你当宫里真能如此安生?”
纪芳哑口无言,是这么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