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白趋这才抬头一瞥,忙起身道:“公主。”
程慕宁拦了拦他要起身的动作,“不必多礼,荀叔,怎么样了?”
荀白趋道:“周泯。”
周泯勉强离开床头,去门窗旁守着。
荀白趋这才说:“圣上多疑,宫里这些太医也都不是吃白饭的,既然做了这场戏,就不得不把戏做实。这毒药药量我是根据他的体魄下足的,一旦服用必有风险,说实在话,这不是个稳妥的法子,我并不同意这么做……今夜是个关键期,度过去便无碍,我需得在此守着。”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脸上的担忧无以言表。
程慕宁静了片刻,坐在椅上说:“我在这里陪他。”
见程慕宁面上风雨不动,手上却将帕子缠绕,荀白趋张了张口,却没有劝她,只起身去窗外吩咐婢子把药端来。
程慕宁定定看向裴邵,他脸上毫无血色,原本强健的体魄被压在被褥下,反而比体弱的人病倒更让人心惊。程慕宁知道裴邵要设计赵萍,但的确没想到他能下手这么重,也就是仗着自己体格好。
这夜屋里进进出出,都是来诊脉灌药的太医。
三更的铜锣敲响,周泯又端了碗药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熬红了眼睛的太医。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碗了,榻上的人仍无转醒的迹象,角落里程慕宁微微蹙眉,侧首低声道:“这么多药,药效不会紊乱么?”
荀白趋负手说:“公主放心,后厨煎的药都换成了我拟的方子,适才给他灌了那么多,都是同一味药,只要能将他体内毒血化开——”
话没说完,床榻边陡然传来一声重咳,周泯起身带翻了药碗,道:“荀叔!荀叔快来!主子怎么吐血了!”
他抓住那太医的衣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殿帅!”
那太医吓得腿软,“这这这不可能——”
荀白趋上前查看,只见他从药箱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刚回头要叫人,程慕宁就已经把水递到他手边,道:“怎么样了?”
荀白趋接过水,当即将药送进裴邵嘴里,松了口气说:“毒血化开就好办了,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什么时候能醒来还得看药效什么时候发作。周泯,快把太医放了。”
那太医被猝不及防松开衣领,跌坐在地上,闻言爬到榻边颤巍巍地把了把脉,喜极而泣道:“活了活了!这下能跟圣上交代了!公、公主——”
程慕宁颔首,“太医进宫去报喜吧。”
第62章
夜半三更,大殿内灯火通明,程峥睡不着。
他在御案前抵唇踱步,把裴邵出事的几种后果在脑中一一演练。一来裴氏定不会轻易罢休,这些年因着军粮军饷的问题,朝廷与边境的关系本来就紧张,譬如燕北那回,就得亏裴公善后,一旦朔东生变,乱的就不是一个朔东,而是西边一带的整个边境防线;二来朝中裴氏党羽众多,程峥当初放任裴邵在朝中拉帮结派,就是用他来制衡许党,这下压不住许敬卿就罢,万一这些人生出异心……
年前鄞王起兵的事件将要再次上演!
无论哪种结果程峥都承担不起,他自己把自己吓瘫在椅上,喃喃道:“怎么还没有消息……”
郑昌道:“此刻没有消息也是个好消息。都这个时辰了,圣上还是先歇下,养个好精神,明日大理寺那里,还有的忙过。”
“朕现在哪里睡得下?”程峥道:“你再派人催一催,是死是活总要有个——”
“圣上、圣上!”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太医来报,殿帅体内毒血已清,暂时无碍了!”
程峥噌地一下从椅上起来,刚扬起的唇角又平了下去,“暂时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答:“说是毒解了,但人还没醒。”
“那可说何时能醒?”程峥紧接着问。
小太监只为难地摇了摇头。
郑昌道:“圣上也不要太着急,眼下没有性命之忧就是最大的好事,殿帅体魄强健,说不准明日一早便醒了。”
程峥半喜半忧,这夜悬着的心仍未放下,平日里懒散的人天不亮就挣扎起了身,打发小太监去裴府打听情况,却没有什么好消息,倒是大理寺那里有了新的进展。
刚过卯时,姜澜云就已经入宫来,与此同时,还有刑部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冯誉也到了,这本不干兵部的事,但上回刺杀案也有了眉目,与此次的投毒案有些关联,他是不请自来。
天才蒙蒙亮,几人齐刷刷地站在政事堂,宫女左右掌着灯,明黄的烛光和幽微的天光交织,照着堂中央那个血淋淋的女子,一大清早显得尤为瘆人。程峥一时呆怔住,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小太监忙用宽袖遮住程峥的眼睛,说:“哎哟,姜大人!怎么这样就带上来了,也忒不讲究了!”
昨日事发后,卫嶙当即将这投毒的女子移交给了大理寺。事情严重,姜澜云连夜审讯,面上稍显疲态,却还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说:“圣上昨夜说一有消息立马来报,实在没顾得上,要不……我先将人带下去清洗一番?”
程峥拨开小太监的袖子,看一眼那女子,忍住晕眩之意,移开视线说:“别耽误时间,快说要紧事!”
姜澜云道:“此女子虽未松口招供,但臣查到她的身份,这里头有些文章,还要问赵侍卫。”
程峥茫然,“赵侍卫是哪个?”
郑昌及时提醒道:“圣上,是赵锦。”
人已经在御前侍驾多日,程峥却仍未记住他的名字,闻言恍然大悟道:“是他?跟他有什么干系?”
“回圣上的话,此女子名唤赵萍,乃赵锦一母同胞的兄妹。”姜澜云说。
兄妹。
程峥就是傻子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裴邵中毒不是简单的意外,但他看不清整件事的脉络,只说:“赵锦呢,把他唤来!”
内侍应道:“赵侍卫夜半才刚换值,这会儿想来应该在殿前司里歇着,奴才这就去叫人。”
程峥急躁地挥了挥手,指着地上的赵萍说:“你——”
他急忙转开视线,对姜澜云道:“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秋夜宴的行刺才发生不久,想必圣上也还记得。赵锦救驾有功,圣上便让赵锦代行了殿前司的巡防事宜,紧接着殿帅便被赵萍下毒谋害,这两人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实在太过巧合。”姜澜云朝向赵萍,说:“你坚称殿帅吃食里的毒不是你下的,且不说那壶茶是你亲手送进去的,就说赵锦,赵锦在殿前司当差,你又攀上了殿帅身边的侍卫周泯,他二人本就是同僚,又有你在中间,本该亲上加亲,若非心里有鬼,你们为何隐瞒这层关系?”
赵萍打小生得好看,也正因如此才叫赵宗正纳入了房,可眼下泼墨似的乌发像枯草一般凌乱,擅长弹琴的十根手指也被夹断,血淋淋地垂在一旁。可见姜澜云通书达礼,但真办起案子也不会手软,赵萍哭着说:“因、因为我与赵锦出自前大理寺丞赵宗□□上,赵宗正与殿帅有过节,我担心殿帅容不下我们……”
程峥纳闷,觉得越发乱了,“这里头怎么还有赵宗正的事?他不是死了吗?”
今日进宫匆忙,大理寺没有与刑部通过气,刑部的魏甄听了半响,终于发出自己的见解,“死了才怪异呢,这赵宗正死前把人手安插进殿前司,死后这兄妹二人却还在动作,可见赵宗正背后另有其人呐。”
程峥正要揣度他的话,姜澜云就已经拿出了审讯的气度,历声说:“你与周泯相识在一年前,赵锦也恰好是一年前进的殿前司,那时赵宗正尚未出事,是不是他安排你们接近裴邵!”
“不、不!我娘一年前病故,赵夫人她容不下我的容色便将我发卖,兄长为了护我被一同驱出府里,那时我们便与赵家再无瓜葛!后来是周侍卫替我赎身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深感裴府恩德,兄长也因此才参与禁军选拔,我们是来报恩的,怎么会加害殿帅!”
声泪俱下,梨花带雨!
程峥险些要被说动了,这时冯誉却出声道:“姜大人可有此人下毒的直接证据?”
姜澜云道:“茶是她煮的,并未经由他人之手。”
“那不算。”冯誉说:“兴许是茶壶,或是茶叶本身就有毒呢?”
姜澜云皱起眉头,明摆着有猫腻,不知道这冯大人今日做什么替此人说话。
冯誉出列道:“既然姜大人的案子尚不明朗,圣上,臣想说说上回中秋宴上的行刺案。”
眼下没有什么比裴邵的案子更重要,程峥得在朔东来信过问前把事情查个明白,他说:“朕知行刺案是要案,但今日所诉的是裴邵的案子,事要一件一件来,冯大人的案子放在明日说吧。”
冯誉却固执地说:“臣觉得还是一道说比较好。”
他说话间从袖口拿出卷宗,做了个双手奉上的姿势。
郑昌看了眼程峥,亲自将卷宗呈上御案。
程峥翻了翻,“这是什么?”
“这是上回行刺圣上的宫女谨兰与赵锦私下往来的证据。”冯誉说:“还有那批烧毁的灯笼,经查实,也是赵锦亲自查验后才运去了湖心岛。”
话音落地,诸臣纷纷挑起眉头。
就连姜澜云都有些诧异,根据他的办案经验,这两桩案子涉及一对兄妹,必有蹊跷,可昨日到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太短,行刺案又发生在宫里,他还没有查到这层。
此时程峥脸色已经变了,翻看卷宗的神情都严肃下去。
眼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结案,魏甄积极地说:“如此一来,两桩案子都分明了,这赵锦假意行刺得护驾有功,先将殿帅踢出殿前司,再另赵萍将人杀害,这原主回不来,那殿前司可不就能由他一直管治?”
可只有险些丧命的程峥知道,哪里是假意行刺,那几个动手的人根本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程峥拍桌起身,怒道:“赵锦呢!怎么还不来,快去把人给朕绑过来!”
赵萍瑟缩了一下,已然惧不敢言。
她可以咬死不认投毒之罪,大理寺也没有确凿证据,但行刺天子的事一旦败露,那是必死无疑!
“圣上!”政事堂外传来声响,那前去唤赵锦的内侍匆匆入内:“圣上,不好了!”
程峥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就脑仁疼,眼皮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道:“又怎么了?!”
内侍吓得不轻,哭着说:“赵锦……赵锦死了!上吊自尽,人就悬在殿前司的值房里,眼珠子瞪得那么大,身体都凉透了!”
他转头看向一并入内的岑瑞,“岑大人,你说,你、你来说!”
今日是侍卫司巡防,宫里发生命案,岑瑞自然要管。数道目光齐聚,他拱了拱手,却说:“圣上,不像是自尽,臣方才匆匆看过尸身,恐怕是先被人捂死,再悬上梁的。”
赵萍已然晕了过去。
……
“上吊?”琼瑶宫中,许嬿曼妙的身姿倚在在贵妃椅上,慢悠悠地闻了闻香,说:“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宫女却惶惶道:“娘娘,不是上吊,是被人害死的。”
许嬿愣了愣,低声说:“谁?是……父亲的人?”
“自然不是许相。”宫女看了眼窗外,也压低了嗓音说;“昨夜裴府事发后许相就察觉不妙,早与赵锦通过信,倘若东窗事发,只要他在御前揽下所有罪责,声称是自己利益熏心,想要取殿帅而代之,就替他养了他那一双儿女。”
许嬿不在意地说:“不管是谁,总之现在人死了不是正好呢,省得审讯再露出破绽。”
“娘娘,不能死啊。”那宫女道:“原本他若不死,认罪伏法这案子也就了了,可眼下人死了,又死在宫里,还是叫人害死的,这事就没完了!”
许嬿反应过来,陡然坐直了身子,“圣上说了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她又起身说:“算了,本宫自己打听去。”
“娘娘,圣上正为此事发怒呢,您就别往上撞了!”宫女拦住了她,头疼地说:“许相说了,这阵子娘娘务必安生些,不要惹圣上不痛快。”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迟到了,剧情令人头秃(QAQ
发波红包~
第63章
宫里死了人,巡防上就得加强,禁军脚步声肃穆浑厚,队列齐刷刷地从宫道上来回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