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怜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咬了咬唇:“我想想办法吧, 这向来都是世子主动过来,我们若是着人去请......怕是有些难。”
谢嗣音也知道这个确实为难她了,不过她过来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没有关系,若是为难就算了。只是我可否见一见这个花影?”
重怜这一回干脆利落的笑道:“您稍等,我现在就去唤她。”说着起身着人去叫花影过来,又重新回到谢嗣音身边,面色有些纠结的问道,“郡主找花影,可是为了王府的事情?”
“难道宣王府的事......和承平王府有关系?”
谢嗣音慢慢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重怜叹息一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透出怜惜:“郡主受苦了。”
谢嗣音冲她笑了笑:“你最近可还好?”
重怜慢慢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郡主润润喉吧,嘴唇都干了。”
谢嗣音接过去,轻抿了口:“多谢。”
重怜望着她情深意切,叹息道:“郡主说得这是什么话?当初若不是郡主救下了我,我又如何能有今天?”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二人说着,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花影过来了。
女人一身茜红色曳地长裙,眉心点着梅花印,脸若银盘,红唇点点。她正要朝着重怜行礼,见了身边的谢嗣音一愣:“姐姐,这是?”
重怜没有回答她,只是道:“公子问你几句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花影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谢嗣音道:“公子请讲。”
“近来,你可觉得谢遇有什么反常?”
花影拧了拧眉头:“反常?”
谢嗣音应了一声:“对。”
花影先是思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猛然一震,抬头看向谢嗣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谢嗣音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影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重怜面色一变,厉声道:“想到了什么就快说。”
花影双眼戚戚的望了重怜一眼,而后才转头看向谢嗣音:“不是奴家不说,只是觉得有些无稽之谈,而且说出来怕是会污了公子耳朵。”
谢嗣音双目如水,声音平缓:“没关系,你随便说说,我也就随便听听。”
花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道:“有一回,世子在兴头儿上夸了奴家一句:这身子便是进宫做贵妃都是能够的。奴家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何会做此贪念。当时便道了一句,便是让奴家去做贵妃也不去,奴家只愿做世子心头的那一撮尖尖儿。”
“当时世子笑得很是开怀,弄得奴家......去了三次。”说到这里,重怜忙打断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说这些做什么?”
说完之后,重怜偏头瞧了谢嗣音一眼,担心她会听不下去。却见谢嗣音面色不变,不见一点儿赧然神色。
花影在这楼里头也算是阅人无数,哪怕第一眼没有瞧出谢嗣音是个女人,如今这么一会儿功夫了也已经瞧了出来。她朝谢嗣音勾唇笑了笑:“公子莫怪。”
谢嗣音双眸幽深,睨了她一眼,声音凛冽:“继续。”
花影也敛了玩笑的意思,继续道:“世子在结束之后,将奴家揽在怀里道了一句,说这些日子不过来了,让我安心在楼里等着他,过了这段时间,他就来将我......赎出去......当贵妃。”说到最后,女人偷偷瞧了眼重怜。
重怜从来不限制楼里的恩客为自家姑娘们赎身,只要银钱够了就行。她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花影这回十分确信的摇了摇头:“别的,再没了。奴家刚刚是想着这些不过是床第之间的玩笑话,但是......刚刚公子问起,一颗心又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谢嗣音目光微眯,慢慢出声道:“好,我都知道了。多谢。”
花影目光求助的转向重怜,她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花影见此,才松下一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重怜转头看向谢嗣音:“郡主,难道真是承平王府?”
谢嗣音摇了摇头,按了按眉心:“重怜,多谢。”
重怜连忙道:“郡主何必跟我这般客气,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您尽管吩咐。”
谢嗣音没有说话,站起身想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就生生停下了,似乎有些不知去向。
重怜上前一步,拦道:“郡主,如今天色已晚,您在我这歇息了吧。若是有什么事,等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
谢嗣音目光透过窗棂望着楼下的一室欢愉,闭了闭眼,轻唤了她一声:“重怜,木有虫,声簌簌。啮木为粮,穴木为屋。”
“大雍已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重怜再不懂政事,也知道依着如今的形势,要有好一阵的不太平了。她担忧的望了谢嗣音一眼:“郡主,您后面有什么打算?”
谢嗣音没有说话,倘若一切都是承平王府所为。皇伯父被控制,父王被关在昭狱,就连太后也被锁在深宫之中......那整个京城,俨然已经成了一盘死棋。
可这样莫得名目的关着父王,怕是用不了多久,边关将士就会闹事。
这样拖不了多久的。
承平王若要尽快平定京城事变,那么,他第一要做的......就是给父王定罪。
父王为大雍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罪能让所有将士无话可说呢?
谢嗣音闭了闭眼,在心头将那两个字缓缓念了出来:谋逆。
只有谋逆大罪,才能顺利铲除宣王府,也才能让皇伯父受惊隐退......或者更直接一点,在战乱中薨逝。
哥哥若想救下父王和皇伯父,定然要带人进宫;可只要他进了宫......那个时候,整个宣王府就会彻底冠上谋逆之罪。可若是不进宫,父王......他们不可能会留下父王这一隐患的。
这几乎是一场无解的阴谋。
谢嗣音双目通红,心头的愤恨几乎无可宣泄。去年冬,姆赤蜒同承平王府勾结,先是在军队粮草之中做了手脚,而后又设计将她掳走,给她下蛊刺杀父王。若非半路遇到的一个道长,让她中途清醒过来。如今,只怕她早已凶多吉少了。
却不想,她在雷公山上失了忆,将一切都忘了去。如今她终于恢复记忆,却还没来得及告知父王等人,承平王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先机,已经尽数被承平王抢占了。
若要破局......她该怎么办呢?
哥哥又在哪里呢?他知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承平王府呢?
而能支持承平王府做到这一切的......她目前想到的,只有苗疆巫蛊了。
寨柳乃。
如今,她终于明白他在离开之前露出的那抹微笑......是什么意思了。
人在千里之外,却早已经搅得京城风雨大作。即便她这个时候给父王的亲信递消息去抓人,怕是也来不及了。
谢嗣音闭了闭眼,怪不得仡濮臣总说姆赤蜒是个蠢货,如此对比下来,他这个酋长果然蠢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借承平王之手将父王和皇伯父都处理了,寨柳乃再收拾起谢承廿岂不轻易的多?到了那个时候,不止苗疆......只怕整个大雍都会尽数落入他的手里。
这一局究竟该如何才能破?
“郡主?”重怜在身后轻声唤她。
谢嗣音按了按眉心,声音疲倦道:“重怜,我累了。”
重怜连忙道:“郡主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了,我过来怕是惹了不少眼线,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重怜心下一急,忍不住上前道:“如今都这个时候了,郡主还能去哪里?您这个时候出去,被巡逻司的人发现了,反而容易招惹嫌疑。不如您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天大的事也得休息好了,才能处理。”
谢嗣音一顿,从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去处了。宣王府名下的府邸怕是已经都被监视起来,与她交好的闺阁密友这个时候也不便打扰。
谢嗣音苦笑一声:“也好。除了这里,我一时竟也想不到别的去处了。”
重怜面上似乎很是开心,连忙吩咐人准备一床新的被褥,又回来收拾床榻道:“郡主就在我这里休息,天大的事都得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处理。”
谢嗣音向她道了谢,坐在窗前静静发呆。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不见一点儿星辰,只有夜风呼呼作响。
“紫薇星暗,汴京危矣。”
深山之上,一声长叹。
“师傅,我饿了。”身边一个八九岁的道童瞥了他一眼,捂着咕噜响的肚子嘀咕道。
老道士脸上的仙风道骨尽数溃散,跟着一起捂着肚子叹道:“你师傅我也饿了,你去找吃的?”
“师傅,您看看我,还不过三尺身量。您让我烧火做饭就算了,现在让我去找吃的,将外头那些人招惹过来怎么办?”说着,小道童指了指躺着的男人,一脸嫌弃道,“师傅,这个人抢了我们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过来救他?”
“不,是抢了我的屋子。”老道士纠正他的话。
“好吧,可是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山河将倾,这人是个变数。”
“变数是好的?”
“唔......也可能是坏的。”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目光悠长。
“那您还费这么半天劲儿救他?”小道童几乎要跳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拂尘一摆,啪地一声敲响了他的脑袋:“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师傅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道童捂着脑袋连连后退,苦着脸道:“大慈之道,度人为先,非功不赏,非德不迁。”说着,童子脸上还是略有不满道,“可是这次废了这么些功夫,这个人若是醒过来还要拿咱们练蛊怎么办?”
老道士眯着眼睛望过去:“那就再杀了他。”
小道童身子打了个激灵,扭头扫了一眼,瞬间睁大眸子:“师傅,他他他......他醒了?!”
老道士顺着望过去,脚步一点,拂尘点了他胸前大穴:“别说话,你自己如今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
仡濮臣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眸子看着他,不见喜怒。
小道童忍不住戳了他一下,然后立马跳到老道士后面,凶巴巴道:“你看什么看,忘记我们了吗?上次还想着杀了我们,如今师傅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就心里偷着乐吧。”
仡濮臣的眼珠子转了转,扫了他一眼,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傅,师傅!他这是什么眼神?”小道童揪着老道士的衣袖不满道。
老道士斜了他一眼,而后看向仡濮臣:“不用谢我,我也不想救你。不过如今紫薇星淡,将星晦暗,急需七杀入局。”
仡濮臣眉毛动都没动,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老道士瞧着他这脸色点了点头,继续道:“京城风云将起,大雍王朝稍有不慎就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大祭司既然不愿沾染是非,那徒儿......我们就走吧。”
“来日京城落定,你我再去为宣王府一众及......云安郡主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