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死死咬着唇,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道:“哥哥,你不能去。去了,宣王府的谋逆之罪就会立时昭告天下。到时候,不止父王,还有皇伯父、太后,甚至整个大雍......都会落入寨柳乃手中。”
似乎是害怕谢辞仍旧会去,谢嗣音一口气道:“要去,我去。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我回来了,那么我也不必再遮掩着了。我今日就从宣阳门进宫面圣。”
“不可!”话没说完,谢辞冷声打断她。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哥哥,在承平王眼中,我是王府嫡女,纵然深受父王宠爱,也不会比你贵重。他若是抓了我,不会第一时间杀我,而是会拿我去羞辱父王。”
“只要我见到父王,我就会想办法救下他。”
“而你——哥哥,只要你不出现,承平王就会始终保留一分忌惮。他便是嚷嚷着我宣王府谋逆,难道是以我女子之身谋逆吗?只有你和父王同时在他手里,他才会再无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哥哥你去承平王府,找出证据。贴发下去,公之于众。”
“到时候,即便我和父王落入承平王手中,他也会留下我们的性命要挟你。”
谢辞眼眶都红了,将女人一把抱入怀里,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抖:“昭昭,是哥哥没用。”
谢嗣音勾唇笑了笑:“谁说的!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哥哥保护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换昭昭保护哥哥和父王吧。”
夜风卷起一院子的落叶,窸窸窣窣在半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重新被人踩在脚下。
小道童唉声叹气的搀扶着仡濮臣,压低了声音道:“就你如今这身子,还逞什么能?师傅也真是的,还顺着你!”说着,小道童满眼嫌弃道:“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死了,别死在我的身上,你往另一头歪啊。”
仡濮臣大半力气都压在他身上,闻言轻笑一声,吓唬他道:“你再喋喋不休,那我死之前一定带着你走。”
小道童呜咽一声,目光可怜地望向前头的老道士:“师傅,你看看他这个人!”
老道士拂尘一摆,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别招惹他,他这会儿就没心思搭理你。”
仡濮臣笑得见眉不见眼,声音懒懒:“你师傅说得对,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
小道童撅了撅嘴,老老实实地耷拉下脑袋半拖着仡濮臣走。
仡濮臣眸光渐渐隐去笑意,重新恢复幽深神色,看着老道士的背影道:“浮云子道长可否先行赶去汴京,护一护云安郡主?”
浮云子脚步不停,声音平稳:“云安郡主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你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就一切白费了。”
长风一下子将山间浓雾吹开,隐隐透出些微的月光。
仡濮臣慢慢停下脚步,抿紧了唇:“道长未卜先知,早一步赶来救我。莫非真能提前看出天下命运如何?”
没等浮云子说话,小道童嘿了一声,不无自豪道:“那可不!我师傅是谁?那可是天下第一的道士。”
浮云子嘴角一抽,拂尘又敲了过去。
“哎呦”一声,小道童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浮云子重新看向仡濮臣,轻笑了一声道:“观其形,望其气,为相人;察天象,嗅风势,乃相天下。”
仡濮臣眸色微暗:“道长修为高深。”
浮云子呵呵一笑,唇角的山羊胡都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说过的话?”
仡濮臣呼吸停了一瞬,没有开口。
山风寂寥,横七竖八的枝杈在月光下摇晃着,如同张牙舞爪的精兽山鬼。
仡濮臣重新压着小道童的肩头慢慢往前走,脚下踩过一根枝桠,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他轻笑一声:“走吧。”
浮云子继续往前走,声音顺着风声传回来:“天地有数,人也自有定数。”
第85章 准备
天光微亮, 巡逻司的人刚刚换完岗出来,就见到御街之上孤身走着一人。
薄雾在女人身后层层散开,将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都一一显露出来, 飞檐斗拱之间遥接汉烟。
巡逻司的人还在愣神间, 女人已经走到身前了。
一身大红色刻丝缠枝花逶迤拖地缎裙,外头罩着件妆花孔雀云绢纱衣,裙边垂着鎏金牡丹佩, 头上挽着朝云近香髻, 戴着累丝衔珠金凤, 眉心正中点了暗红色梅花钿, 面白丰润, 柳眉凤目,艳丽尊贵,恍如朝阳。
谢嗣音瞧了众人一眼, 径自朝着宫门走去。
等人走了,巡逻司的人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
“老大,这是......云安郡主?”
许策没有说话。
“瞧着像。”一旁有人插道。
“都说云安郡主为汴京第一美人, 之前总是淡妆素裹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盛装出来,真个是......”官兵说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道,“光彩照人!”
“啪!”男人头顶挨了一巴掌。
“闭嘴!巡你的逻。”许策脸色不太好, 低声叱道。
御街之上, 渐渐起了些许的脚步声, 却不闻一丝人语。谢嗣音目不斜视, 一直走到宣阳门,宫门前的御林卫上前一步拦道:“云安郡主?”
谢嗣音目视前方, 声音晴朗如击玉:“本郡主要面圣。”
御林卫彼此对视一眼,摇头道:“云安郡主恕罪,陛下这两日圣体有恙,不上朝不见人。”
谢嗣音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牌,重复了一遍:“我要面圣。”
御林卫看到令牌的瞬间,瞳孔一缩,当即跪了下去:“陛下万岁!”
谢嗣音眸子低垂,睨着男人半跪的脊背,冷声道:“开宫门。”
御林卫心下叫苦,陛下已经下了命令,这两日不许人觐见。可是天子令牌在云安郡主手里,见令如见陛下,他们又岂敢不听。
“郡主,这个......”为首的御林卫试图同谢嗣音商量两句。
谢嗣音面色冷然,语气不善:“怎么?你怀疑本郡主这令牌是假的?”
“不敢不敢!”
谢嗣音目光抬起,看向朱红色大门:“开宫门。”
御林卫纷纷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齐开了宫门。
“吱哟”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犹如深渊巨兽张开了一道与天同高的口子。
谢嗣音将令牌收回袖中,慢慢向前走去。
“昭昭!”
这个时候,身后乍然响起一道如昆山玉碎的着急声响。
陆澄朝似是从国公府匆匆赶来,呼吸急促,面色微微发红,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背影下显得幽暗了几分:“昭昭,你回来!”
谢嗣音恍若未闻,径自向前。不过迈入宫门前一秒,停了片刻,慢慢转过头来看向陆澄朝,声音平淡,面色如常:“陆世子,珍重。”
“还有,多谢。”话音落下,谢嗣音重新迈步进了大门,朝着正殿走去。
“砰”地一声,身后宫门重新关上。
陆澄朝眼眶猩红一片,双手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世子,我们来晚了。”身后听雨快步走了上来,看着关上的宫门脸色也不甚好看。
陆澄朝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微颤:“她如此行为,定然......定然是......”
说到一半,男人闭了闭眼,声音晦涩不清:“是我逼她过甚了。”
“世子!”听雨跟随陆澄朝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喉咙一紧,继续道,“世子,郡主此去怕是......”
陆澄朝猛然转过身去,声音冷冽:“去承平王府。”
承平王府大门紧闭,听雨敲了许久,才换来一句:“王爷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如今天色已然大亮,灰墙绿瓦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刺眼。听雨小跑着回到马车边,低声道:“世子,承平王不见人。”
陆澄朝隔着车帘缓缓出声,声音低沉冷淡:“等一会儿。”
听雨没有问等什么,重新回到马车前头,安静等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果然王府大门重新打开,一道婢女身影小跑着追了出来。瞧见陆澄朝的马车还没走,女子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赶了过来,恭声道:“世子,请。”
陆澄朝撩开车帘,目光瞧不出分毫情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下了马车,进了承平王府。在他从正门进入的同时,一道身影也自一侧院墙翻进了承平王府。
夏日炎炎,陆澄朝仍旧一身月白色衣裳,不见丝毫热汗狼狈模样,温文尔雅如同天上仙、水中月。长风荡过王府大院,不知哪里的落花簌簌坠落,有三两片花瓣越过院墙,正好落到陆澄朝肩头,又跌跌撞撞地滑到男人身前,被他随手捻过,又冷然掷去。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等在前面的人,微微颌首:“郡主。”
华阳郡主怔怔的瞧着他,似乎早已失了神,听到他说话,才扯了扯唇角:“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陆澄朝默了半响,声音平静道:“昭昭进了宫,还请郡主入宫相护。”
华阳郡主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可是面对心上人这么直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酸,声音更是带了几分尖锐:“陆澄朝,你难道不知道本郡主同云安是生死仇家!你如今却还要我进宫护她?简直好笑!”
“再说了,如今陛下不见外人。我不过普通宗室之女,又如何能进得宫去?”
陆澄朝面色不变,一双细长眉眼,冷漠如刀道:“当日郡主同我说的话,煦之不敢忘。如今郡主既然不愿相帮,那煦之告退。”说完之后,男人转身就走。
“陆澄朝,你给我站住!”
华阳匆匆上前几步,站到他的身前,双目含泪:“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云安?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
陆澄朝抬头瞧了她一眼,平静道:“郡主很好,只是煦之眼里已经先有了昭昭,辜负郡主一番深情了。”
华阳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永远在她面前退避三舍、冷若冰霜的模样。她不止一次见到过陆澄朝是如何对待云安的,是那样的温柔、深情。
所以,她才恨......恨得不止一次想杀了云安。
如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她又怎么会放过呢。
只要云安死了,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了。
“陆澄朝,娶我吧。”华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如今京中形势,你应该看的清楚。你娶了我,本郡主保你英国公府无恙。”
陆澄朝后退一步,眼中现出一丝厌恶,声音越发凛冽:“郡主,煦之已经成过亲了,也有妻子。”
华阳不会错过男人眼中的嫌恶,嗤笑一声:“成亲?那场亲事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你还当真?”说到这里,她神色冷然道,“更何况,当日连堂都没有拜完,就被那南蛮子给抢了去。如今就算回来,谁知还是不是......”
“谢妙真!”陆澄朝脸色阴沉,厉声打断她。若不是如今时机不对,就凭着过去她几次派遣暗卫追杀昭昭,他就不会放过她。
华阳瞧出了他眼中的杀意,冷冷一笑:“陆澄朝,事情就摆在你面前,你还不愿承认?那样一个男人,将云安掳走两个月之久。会发生什么,便是我不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数吗?一个破鞋......”
“锃”地一声!
长剑出鞘,寒光逼向华阳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