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方笑,埋在她耳垂处的唇轻移,在小巧鼻尖啄吻一下,稍稍撑起来看她。
“馥梨。”
馥梨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你想不想,做回迟霓?”
她心头一动。
陆执方从她表情知道了答案。
他想娶的是眼前的小娘子,不管她叫馥梨、岑柳儿还是迟霓。让馥梨和岑柳儿“消失”,让迟霓回来,是他能推敲出的最快、阻碍最小的办法。
但在此之前,他要给迟霓的身份再增添些重量。迟霓的身份越重,对她质疑的声音就越小。
“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老师和师母。”
馥梨一愣:“带我去见是……”
陆执方肯定道:“就是介绍的意思。”
不是她作为婢女,陪自己去见。
是作为他喜欢的女郎,他的意中人,介绍给两位地位在他心里仅次于陆家长辈的尊长。
馥梨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陆执方以为她要拒绝退缩时,听见她轻声问:“世子爷的师父师母喜欢什么?我攒了一些银钱,可以买礼物去见的。”
“一德居的芙蓉白玉雕,极风斋的古董香极瓶……盛安堂的小叶紫檀八扇屏也不错。”
小姑娘听得杏眼圆瞪,拧着眉头喃喃:“这怎么哪一个都不像是我买得起的东西?”
陆执方抱着她翻了个身,叫她趴在自己胸膛上,看她有点手足无措,“那换一个便宜的吧,霁州产的凤叶龙团茶,一饼二两金就能买到了。”
馥梨掰着指头数,在换算她攒的小小金库到底够不够二两金。陆执方忽而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骗你的。”
“画一幅画就好,师父喜欢山水风景,师娘是大夫,喜欢草木绿植。”
馥梨眼睛亮起来,这个是她能拿得出手的。她在他胸膛上一撑,看起来就要跑回闺房拿纸笔。
蓦地,后腰被一双结实手臂箍住。
陆执方闭着眼,确定她不再乱动后,寻到她的手,五指嵌入,慢慢扣紧:“累,再抱一会儿。”
哨所里陈校尉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若每日下衙回到静思阁都有这么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在等,的确是归心似箭,脚步如飞。
下一个旬休日,春光正盛,柔风淡拂。
镇国公府西门的桃花开得正好。
馥梨一身精致打扮,躬身钻入马车,先替陆执方打起了他那一侧的车窗挡帘,陆执方随后坐进来。
荆芥在驾车室扬鞭,车马往出城门的方向驶去。
陆执方老师名唤胥垣,是当朝鸿儒,已经致仕的上一任国子监祭酒,功成名就的门生众多。
“不过,老师最为普罗百姓所津津乐道的,不是学富五车,而是娶了至今依然抛头露面行医的师娘。前几年东市茶楼里,还能听到说书先生说他们的故事。老师致仕后,渐渐就说得少了。”
“世子爷,我没有听过。”
馥梨清澈的眼眸里有些好奇。
陆执方莞尔:“老师也是世家子弟,但胥家不似四大家族那样绵延百年。你能猜到有哪些桥段,断绝父子关系、逐出族谱,最难那几年,还是靠师娘出诊的诊金来撑起家中嚼用。一直到老师科举连中三元,鲤跃龙门,得陛下赏识,胥家才把他认回去。”
“那沈大夫也跟着回胥家了么?”
“我师娘啊,她连沈家都不回。”
陆执方挑眉,捏着她的手,挠了挠掌心,“知道老师和师娘哪个比较厉害了吧?”
馥梨惊叹地点点头,师娘比较厉害。
她有些感慨,又不安地摸了摸小心裹好的画卷,“若胥先生和沈大夫不喜欢我的画,也不喜欢……”
“不用刻意讨好。我是把你带给二老看看,不是叫他们对你评头论足。再者,老师自身饱受其苦,最是痛恨门第偏见。”
微微摇晃的马车内,陆执方眸光灼灼,似蕴着春日晴光,馥梨想移开眼去,行驶得稳稳的马车,忽然急停了下来,她连忙扶住了车壁才稳住。
荆芥隔着门板道:“爷,前边有人打架。”
陆执方从窗边探出视线,“望见了。”
一个作护卫打扮的同族男子,正在同玛鄄国打扮的魁梧壮汉交手,地上散落了一地鲜花。街道上斜横一架蓝绸大马车,肖家徽标挂在马车的宝顶飞檐下。
身影较小的女郎戴着帷帽,缩在马车旁观看。
不过转眼,同族护卫吃了两招,颓势已显。
不知是哪个倒霉的肖家女郎,又被喜欢满街求爱的玛鄄国来使看见了。陆执方凝眸观察,玛鄄国的人有三,其中一人打扮光鲜亮丽,身份显然更贵重。
“荆芥,去帮一帮。”他淡声嘱咐。
玛鄄国的风俗,只要有武力更强的人接着挑战,就到分出输赢为止。荆芥猛地跃下马车,拉开同族人,朝对方做了个尽管上的挑衅手势。
身份贵重的锦衣男子皱眉,转头叫另一个没出手的玛鄄护卫去应战,他不疲惫,胜算更大。
馥梨坐过去了一些,脑袋也凑到窗框边。
陆执方颊边痒痒的,贴上女孩儿的脸蛋,他手掌一抬把她拨回去,“不准探头。”
“发生什么事啦?”
“异族登徒子当街抢媳妇。”
馥梨听蓝雪和陆嘉月说了这事,“是哪家女郎?荆芥小哥能够打得赢么?”她今日就戴了陆执方送的那对耳坠子,被陆执方手指拨了拨。
“瑰玉输给我的那个郎君记得吗?”
“啊,我记得。”
“就是他家的,所以让荆芥帮一帮。”
荆芥是东临军拔上来的护卫,实战经验比世家的普通护卫强上千百倍,过去没片刻,就把玛鄄国两个护卫都打趴下了。鸿胪寺官员在一旁赔笑,叽里咕噜说着外邦语安抚,玛鄄使者却脸色难看,拂袖离去。
“嘿!爷,不辱使命。”
荆芥三两步回来,跳上了驾车室。
肖家马车退让,镇国公府马车前行,擦身而过的时候,肖家女郎撩起帷帽,对着车窗内的人一礼。陆执方没有留意,那张脸同任何肖家人都并不相似。
马车出城,行了大半个时辰,抵达了滦贤山脚。
“世子爷的师父师娘住在山上?”
“嗯,师娘晚年出诊次数减少,剩下一半时间在编写草药经。两人在山顶建了小庄园,自给自足。”
“好像神仙眷侣呀。”
“该吵闹的时候也没少。”
山脚两条道,一条缓坡,一条石阶。
陆执方让荆芥停了马车,同她往石阶去。
“世子爷,那条坡路走不通吗?”
“是迷惑人的路障,老师不想理会俗务,便想了这个法子,叫一些没有恒心的人半道折返。”
果真是……好有脾气的人。
馥梨与他行至半途,看见道旁有一老汉,穿着打补丁的棉麻衫子,背着个竹编篓子,在挖什么东西。
陆执方却停下脚步,恭敬道:“老师。”
老汉抬起头来,面色与寻常耕夫无异,斑驳半白的头发扎了个圆髻在顶上。他两鬓已露微秃,一双眼炯炯有神,看过了陆执方,又去看馥梨。
馥梨登时站得更直了:“胥先生好,晚辈馥梨,是世子的婢女。”两人商量好的,先这么说。
胥垣一眼收了回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抓住刚挖出来的那棵植物根茎,在石阶上用力甩两下,把浮泥甩掉,继而拾起弯刀,割下块茎。
“师父在帮师娘采药?”
“山参没了,叫我漫山遍野地找。”
他背后的竹编箩筐里,已放了好几种草药。
馥梨看着他割下来的块茎,欲言又止,拉拉陆执方的袖子,正想嘀咕,胥垣一眼扫过来。
她又定住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
“胥先生采的这个……是商陆,不是山参。”
“哦?你怎么知道?”
“商陆叶片比较大,形状也不一样,人参叶边有一圈细细锯齿。胥先生可以切开看看,商陆横切,有一环套一环的圆心,人参只有一层棕黄环纹。”
馥梨说的时候,两手食指伸出,虚空画了形状。
陆执方静静看,人在说起自己熟悉且精通的事情时,眼中光彩,脸上神情都是不一样的。少女此刻,明显比刚才紧张得快同手同脚的模样好太多了。
胥垣盯着她没说话。
馥梨怕胥垣不信,放眼看了一圈,还真给她找到一棵山参。她提着裙裾要迈过去,又怕弄脏今日特地打扮的衣裙,用衣裳缀着的飘带,将衣袖和裙摆扎了小结,才小心翼翼迈入那片枝枝蔓蔓中。
荆芥本要去帮忙,被陆执方制止了。
少女娉婷身影隐没在一片绿野里。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株带叶的人参过来。
“胥先生看,它们块茎也有些区别,这个没纵沟的,”馥梨把山参放到他掌心,指头点点末端一个小突起,“只要这个芽不破坏,还能再种回去。”
她清凌凌的眼眸有些惋惜,“它还很小。”
挖出来了才发现,如果种得久一些,再长大一些还能发挥更大的药用价值。
胥垣得了一株小山参,同商陆放在了一起,眸间闪过了笑意,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山,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草鞋,在石阶上健步如飞。
馥梨却给自己绊住了脚步。
她低头解自己绑的那些结,双手掌都沾了泥污,这样去解结,就多此一举了。正为难,陆执方自然而然弓腰,牵起她裙裾,结开绑结,又来解她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