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孙云儿与张贵妃两个,往太后面前所求的事并无分别,无非就是请太后为自己做主,可是太后训斥了张贵妃,却轻轻放过了孙云儿,为什么?
除开宁嫔和张贵妃无事搅三分,自个儿落了下乘,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孙云儿一向讨皇帝欢心。
太后从前看重皇后,是因为皇后能辅佐皇帝、履行中宫之责,如今孙云儿得皇帝欢心,便是替太后好好照顾了皇帝这个亲儿子,太后自然也会偏向她。
至于什么和亲公主,太后更是不放在心上。
在太后看来,那几个异族贵女嫁给皇帝,便该有做嫔妃的样子,学会放低身段了,然而她们还是成日趾高气昂,恨不得压在皇后乃至皇帝头上,叫太后这个亲娘怎么高兴得起来!
孙云儿想透这些,心里的大石便没了,长长呼一口气,唤一声“连翘”。
连翘微微垂首,却良久听不见主子吩咐事体,抬头一看,主子面色煞白如纸,她顿时慌了:“娘娘!”
孙云儿眼冒金星,都看不清连翘的脸孔,哪怕面前没有菱花镜,她也知道自己必定是面如金纸。
因着自幼保养得宜,孙云儿身子一向康健,少有这样的时候,她不知怎么想起江静薇和罗婕妤遭人毒害的事,心中惶惑起来,勉力提气道:“请御医!”
玉泉宫的淳嫔,自慈安宫出来不足十丈,便命丫鬟请了御医,这消息一放出去,东六宫顿时又好似沸油锅滚了起来。
消息传到德阳宫时,张贵妃正恨恨地抄着佛经,一听这消息,立时搁下笔,微微冷笑起来。
真是老天相助!
那个孙云儿才屁颠颠讨了太后的好,转头就在慈安宫墙外传御医,怎么着,是暗讽太后虐待于她,一刻都受不了了吗?
哪怕孙云儿不是这个意思,她也得把话风拗成这意思!
一个民女出身的卑微之人,也能讨得皇上欢心,这已经够叫人恨得牙痒痒了,还能叫她一气儿讨了太后的好,再不能够的。
庆云一见就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不由得战栗起来。
她怕主子一时义愤又做出错事,更怕主子把自己像宣明宫的玉兰一样,随手推出去送死。
于是庆云苦口婆心地劝。
张贵妃原本对庆云的话不以为然,看一看案上搁着的心经,想起那淳嫔谄媚人心的本事,便泄了一半气。
然而轻轻放过淳嫔,张贵妃到底不甘心,眼珠一转,点出一个人来:“把这事透给容贵嫔,她最厌恶孙云儿这个反叛,便叫她这个旧主和孙云儿撕掳去。”
庆云大大地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德阳宫挑事,她便不担心。
想到这里,庆云竟还能笑一笑了,替张贵妃又研起墨来:“这消息传得满天飞,容贵嫔肯定早就知道了,娘娘这里提一句,她立马就要冲出去的。”
第60章 淳嫔有孕
容贵嫔听见孙云儿突发急病传了御医,又听见张贵妃传话,连午饭也不及吃,立刻坐轿到了玉泉宫。
素日孙云儿人缘尚佳,来的人不少,除开几个低位妃嫔,就连丽嫔也来了。
容贵嫔进屋,众人皆起身见礼,落座后,丽嫔开口相问:“容贵嫔,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素日不喜淳嫔,怎么今日来得这样快?”
容贵嫔被噎得无话可说,用力一翻白眼:“我听说淳嫔身子抱恙,关切她来着,不行吗?”
“关切?”丽嫔忽地笑了。
那笑容高深莫测,从未出现在直肠子的丽嫔脸上,叫容贵嫔看得心头发毛。
幸好丽嫔还是从前一般鲁直,立刻把话给露了出来:“淳嫔有孕,娘娘还不知道?”
“什么?有孕?”容贵嫔用力瞪大了眼睛。
她的反应,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见不得孙云儿好了。
就连最温吞的赵才人,也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眼神,冯才人与容贵嫔有过节,更是按捺不住出言讥讽:“是啊,淳嫔正当盛年,又得圣宠,有孕不是情理中事么?容贵嫔何以这样惊讶?难道见不得淳嫔好么?”
容贵嫔未及答话,又听得宋容华慢悠悠开口了:“容贵嫔娘娘怎么会惊讶,她又不曾使手段害淳嫔难以成孕,更不会使手段害得淳嫔落胎。”
话一出来,容贵嫔立刻坐不住了:“宋容华,你们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和我顶起嘴来,都要造反吗!”
丽嫔到底资历深些,连忙开口打个圆场:“好了,这是在淳嫔宫里,都少说两句。”
容贵嫔来时,满心满肚是想抓着孙云儿在慈安宫前失仪的罪名闹大,谁知正主未见到,竟听见这么个消息。
还抓什么把柄,治什么罪名?
孙云儿这狐媚子,无孕之身都能坐上三品嫔位,如今一朝有孕,只怕比自己还先坐上妃位!
容贵嫔一下子连闹的心思也没了。
来时气势汹汹,此时一肚子火气时化为青烟,消散不见。
容贵嫔觉得自己有些混沌,对着几个低位宫嫔,罕见地声气轻了:“坐了这半日,怎么不见淳嫔的两个大宫女?”
“听说淳嫔胎相不稳当,连翘和扇儿都在里头服侍。”
容贵嫔的心里,一下子好受起来,甚至,还对孙云儿起了一丝怜悯。
这淳嫔万千宠爱在身,还不是个苦命人,论起恩宠,她是最多,可是有孕却这样晚,好容易怀一个还不稳当,说不得命苦,便要——
“前三个月胎相不稳,可千万别落胎了。”容贵嫔语气轻快,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其余几人,眉头齐齐皱了起来,冯才人更是被戳中伤心事,几乎要跳了起来。
然而碍着容贵嫔的身份,冯才人还是按捺下去,只冷冷道:“容嫔娘娘的话固然有理,不过淳嫔是有福之人,想来不会如何,更有皇上龙气庇佑,一定平安顺遂。”
冯才人在宫里一向是个软面团,少有硬气的时候,偶然顶一次嘴,有理有据,几乎气得容贵嫔头疼起来。
说起皇上恩宠,这屋里哪个都比容贵嫔强。
就连赵才人这个未曾侍寝的苦瓜秧子,因着扶养四公主有功,还被皇上赞誉几次,赏过东西,只她这个宣明宫主位,是皇上低头求人的铁证,皇上是一向避之不及。
容贵嫔冷哼一声,正要发作,却见连翘出来了:“各位主子,我们娘娘说了,她身子不适,不能招待各位,请各位饮杯茶再回去,等她身子好了再相陪。”
丽嫔干脆地应一声就起身要走,还唤了冯才人一道,冯才人却摇了头:“娘娘请先回,我想看看淳嫔。”
容贵嫔终于找着机会奚落冯才人了:“人家淳嫔都闭门谢客了,你还上赶着巴结?”
谁料连翘却笑着作个“请”的手势:“才人要见我们娘娘,自然无不可。”
眼瞧着容贵嫔面色变了又变,连翘赶紧补上一句:“自然了,容贵嫔和丽嫔娘娘也请进。”
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进了内室。
从前,孙云儿的屋里点着百花香,窗下搁着大绣架,案上铺陈笔墨,如今御医一句“不宜”,扇儿全收了起来。
连翘引了人进屋,扇儿还将人一个个打量一遍,瞧见腰间的香囊,都要仔细看两眼,想着回头问问太医,有没有妨碍的。
扇儿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叫丽嫔笑出声来:“好丫头,拿我们当贼防了?行了行了,芙蓉,你把我的香囊解了拿出去,这总成了吧?”
扇儿不好意思地低头,连连蹲身作福:“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你别赔罪了,谁还跟你家主子较真?她是有身子的,我们不让着她,难道还要她来迁就我们?”丽嫔说着,还问一圈周围人,“是不是这个理?”
冯才人和赵才人顺势都解了香囊给宫女拿出去,只容贵嫔一个,不情不愿,慢吞吞地解了荷包,用力往墨风手里一扔:“去吧。”
丽嫔笑盈盈坐在孙云儿床边,挤得容贵嫔只能站着,她自个儿还不曾察觉有何不妥,只脆声问:“淳嫔,你觉得怎么样?我不曾怀过身子,可是听旁人说,怀孕可受苦了呢,生孩子更是疼得不行!”
这屋里的几个人,容贵嫔和赵才人未曾侍寝过,冯才人是怀孕了又落胎,都是不曾生养过的,丽嫔一句话,戳了一屋子人的心肝。
孙云儿避过话头:“苦不苦的不知道,胎气不稳,御医已经叫小心了。”
冯才人到底怀过一段时日,此时比旁人多几句话好说,絮絮叮嘱几句家常。
丽嫔看一看孙云儿煞白的面孔,又是咋舌又是摇头:“可怜见的,好好一个美人,变成纸糊的了。”
宫中人皆知丽嫔心直口快,孙云儿从前不曾领教,如今算是明白了。
这位丽嫔,分明是关心旁人,说的话却这样不中听。
孙云儿也无心与她计较,领受了这番好意,又与旁人各叙几句闲话,委婉地提出要休息。
容贵嫔是最后一个踏出屋门的,她回头将孙云儿看几下,眼中含义复杂。
孙云儿皱一皱眉,怎么,这个容贵嫔,还敢对自己下手不成?
就连张贵妃处置嫔位,也知道要借太后的手,容贵嫔难道还敢越过张贵妃行事?
无论如何,孙云儿是不怕的。
从前未曾有孕时,孙云儿不怕,如今论情论理,孙云儿是更不必怕了。
不及细想,门外便想起了窸窣的脚步声,随即是高言对容贵嫔请安的声音,接着便是连翘喜气洋洋奔进屋来:“娘娘,皇上的赏赐到了!”
流水般的赏赐,进了玉泉宫。
珍珠翡翠的赤金镯子,织金镂花的蜀锦,青玉整雕的观音像,前朝吴道子的真迹,种类繁杂,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异常珍贵。
高言的声音,也带着笑盈盈的喜气:“皇上说了,这些东西权供娘娘闲来赏玩,若是娘娘有什么一时想要的,只管差人去养怡居,何总管一定照办。”
孙云儿轻声谢恩,欠身送了高言出去,心中感慨万千。
皇帝这人,宠一个人,便能把人宠上天,厌恶一个人,也会把这人冷落到地,便说皇后和自己,两人同时有孕,待遇相差,简直天差地别。
孙云儿不由得在心中替皇后可怜。
理智告诉她,皇后是后宫之主,哪怕没有皇帝恩宠,也能保全自身,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孙云儿变得柔软起来,总是不忍瞧皇后沉寂。
她将赏赐环顾一圈,点了那尊观音像:“连翘再取几件我亲手做的小儿肚兜,和观音像一并送去永宁宫。”
连翘捧了观音像,却不动弹:“娘娘自个儿身子不好,还操心旁人。”她说着,犹豫地咬一咬嘴唇,还是直说了,“方才高公公送赏赐来,容贵嫔也瞧见了,她只怕会心里不舒坦,出去了还不知怎么宣扬呢,娘娘去给皇后送礼,只怕皇后误会你招摇呢。”
孙云儿也犹豫起来,然而不过一瞬就拿定主意:“与人为善又不是什么坏事,只管去就是了。”
连翘依言捧了东西出去,却在门口停住脚步:“皇上万福。”
皇帝疾步进屋,兴致极高:“云儿躺着别动了,御医也说了要静养的不是?”
孙云儿想一想腹中的胎儿,还是安稳躺着,面上却带了一丝赧意:“妾今日失礼了。”
这话似在说眼前,又似在说旁的事。
皇帝立刻笑着出言安慰:“你在慈安宫门口的事朕也听说了,你放心,但凡有些心肝的,都不会拿这事胡说的。”
他说着,伸手抚一抚孙云儿的面庞,“云儿就是冰雪聪明,思虑周全。”
“皇上谬赞了。”孙云儿谦逊一句。
“不是谬赞,不是谬赞,云儿一向是后宫中最懂事的一个,最得朕心。”
孙云儿微笑应了,心中却疑惑起来,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这男人生得英武,身上更有九五之尊的傲气和尊贵,一向是内敛含蓄的,何时这样直白,对着自己的妃嫔连声夸赞了。